且說小道士丹毒發作,半邊身子滾蕩似火,半邊身子冷寒若冰,兩廂衝來撞去,隻得數下便令他失了神誌。
也不知過得多久,隻覺有人翹開他的嘴,塞了粒藥丸進來,那藥丸清涼如絲,順著喉嚨往下流,在胸膛一蕩,火意與寒氣竟去不少。這時,那人又搭了兩根手指在他額心,手指頗涼,令他渾渾噩噩的神誌為之一清,隨即那人引指徐走,經由眉眼鼻唇,再抵膻中穴。
那人手指繞了一圈,最後又抵在他的額心上,經得這一繞,那粒藥丸已然盡數融入四肢八脈,小道士神誌愈發清晰,竭力睜開眼睛,但是眼前卻一片模糊,隻能看見麵前站著一人,身量不高,體態纖細。
“沉央!”老道士呼道,聲音裏盡是歡喜,又對那人道:“多謝小娘子,還請小娘子留下姓名,日後莫論天高地遠但有差遣,張崇敬必然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那人道:“不必謝我。張老道爺言重了,醫者之心,救死扶傷而已,若是求圖,那卻是本末倒置了。隻是,隻是這位小道爺中毒過深,我勉力而為,也隻能驅除他體內寒熱邪毒。那丹上戾氣與怨氣,卻非我能治。”
小道士聽得真切,這聲音清涼似水極是好聽,但卻頗是疲倦,想來是為治他而大耗心神。又聽老道士急道:“那小娘子可有根治之法?”
那人想了一想,說道:“這妖怪秉性乖戾,丹附陰毒,偏又習得邪術,害人無算,是為火毒。陰火交雜,延伸諸般怨氣,本難根治。不過,張老道爺是得道真人,理當知道致虛極、守靜篤的道理。我看張老道爺這把寶劍中正平和,縱與那妖怪終日為伴也是一派祥氣,若是小道爺持之,再輔以純正道家心法加以修習,定可,定可保他一年無憂。”
“一年?”
老道士聲音大頹,連嗓子都啞了。小道士心頭一酸,想叫聲師傅,嘴巴動了兩下,隻冒出個氣泡。
這時,隻聽白衣遊俠道:“小娘子,當真就沒有他法了麼?”那人歪了下頭,深想一陣,說道:“這位小道爺俠肝義膽,慧氣過人,我知三哥心中極喜,隻是,這丹上邪氣,我不能治。不過……”
她這一聲不過,隻把所有人的心氣神都提了起來。白衣遊俠固急,老道士更是急不可耐,竟然雙手撐地,一個大禮拜將下去。都說化外之人拜天拜地,哪有輕易拜人之理?
那人也是吃得一驚,往後退了一步,急急說道:“若要根治,我不能為,卻並非他人也不能為,宗聖宮羅公遠羅真人興許能為,大雲寺金剛三藏法師或許也能為。”
“宗聖宮,大雲寺,終南山,京城?”
老道士喃喃自語,小道士竭力睜眼,想把救命恩人看得清楚仔細,誰知,也不知是心神太過激蕩還是丹毒複發,就見他渾身一陣亂抖,又是暈了過去。
這一次,小道士醒來之時已是數日後,身上蓋著厚厚的被子,身下床鋪軟綿綿的,縮在裏麵極是舒服,鼻息間又聞得幽幽香氣,睜開眼來,就見一雙烏黑汪汪的眼睛正盯著他看。
小道士驚了一跳,往後縮了一下。那雙眼睛的主人歡聲叫起來:“小法師醒啦,小法師醒啦。”這一叫,頓時驚得四方,就聽屋外響起騰騰腳步聲,劈裏啪啦的爆竹聲,爆竹驚了狗,狗又叫起來,人聲狗聲參雜在一起,竟是無比喧鬧。
老道士最先搶進來,手裏捧著熱氣騰騰的大碗,邊走邊笑:“沉央醒啦,來把這碗湯喝了,熬了許久,裏麵有根三百年老山參。”
小道士聽得大吃一驚,這三百年老山參極是罕見,珍貴無比,從小到大,老道士雖說不曾虧待過他,但幾時吃過這般珍貴的東西?甭說吃,便是連見也未曾見過,怪道老道士滿臉笑眯眯,當寶一樣捧著。
“沉央大法師醒啦?”
小道士正自驚疑,薛複禮又走進來,一見小道士,他‘唉喲’一聲,快步走到床前,仔細一番查探,見小道士臉色雖是略顯蒼白,氣色卻已然大好,相較往日,眉目間更多一分神彩,不由得笑道:“今日喜鵲臨門,薛某便知必有喜事,真是果不其然呀。嗯,今日是三月十五,十八,十八也是個好日子。”搬著手指頭掐算起來
小道士大是不解,向老道士看去。老道士麵目精彩,先是朝著小道士擠了擠眉,隨後又假咳一聲,把手裏參湯交給站在一旁的小婢。
那小婢約模十一二歲年紀,頗是乖覺,端著湯碗扶起小道士,喂他喝湯,每喝一口,她必然先皺著鼻子吹上一口,待得湯入嘴時,不燙不涼正好。
這時,老道士才道:“薛司法,此事還需從長計議啊。”薛複禮道:“老法師,這事可從長不得,滿城的人都在看我薛複禮如何行事,若是有了偏差,教我那苦命的,苦命的……我如何做人哪?”說著,看向小道士,目光赫赫,逼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