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觀的自由
這是柳宗悅為《民藝通信三》(日本民藝協會1951年4月20日發行)撰寫的一篇文章。
這篇文章的命題雖然是“直觀的自由”,但真要論起來,如果沒有自由,原本就不會存在直觀。直觀本來就是指自由地觀賞。換句話說,觀賞眼光得到無拘無束的自由時,人的直觀能力就會發揮作用。人不能在觀賞作品前事先持有某種定論,而應該先觀賞,再思考。調用直觀能力時,人看到什麼就是什麼。
欣賞美的時候,自由發揮直觀能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沒有這種自由,人就無法直接抓住美。對藝術美的欣賞,應該拋開標準去衡量,不能拿標準去測量這個藝術品,保持心內無物的狀態即可。不,應該說隻有做到心內無物,才會抓住藝術品美的本質。這就是直觀不可思議的力量。
長期以來,外界的人對我們這批人發起的民藝運動存在一些誤解,其中之一就是,他們批評我們的看法片麵,隻認可民藝,對民藝以外的藝術不置一詞。這種批評甚至廣泛流傳開,時常有人拿這一點來攻擊我們。但實際上,我從未說過民藝之外的藝術都屬劣等之類的話。我們希望為此前一直受到忽視的民藝正名,闡釋出民藝的價值,因此在很多人眼中,我們就成了隻認可民藝之美的人。
但我們的真實想法是,以往民藝幾乎被曆史完全遺忘,要發現民藝的美,就得借助自由的直觀能力,我們對民藝美的欣賞並非源自唯有民藝才是優秀藝術的想法。在直觀麵前,藝術品沒有上下之分,唯一的標準就是美。我們並沒有用隻認民用品為美的狹隘眼光鑒賞民藝品。即便是高級的珍品,該是美的依然是美的。我們隻是清楚地指出這樣一個事實:從直觀感受上看,位階等級高,被人們稱頌至今的高級珍品中,真正美麗的作品出乎意料的少,而一直被人看輕,甚至都沒有正式登上曆史舞台的民用品中,則存在許多美麗的作品。由此進而反思這種現象產生的原因。
同樣地,在直觀麵前,藝術品上有無作者印原本也是無關緊要的,該美的就是美。隻是直觀告訴我們,一直受到過度尊崇的有印記作品中,真正美麗的作品出乎意料的少。在個人主義、英雄主義盛行的時代,人們的思想受到限製,於是執意把有作者印的作品當作難得的珍品,這種判斷方式並非源於直觀。而當鑒賞眼光回歸到自由的直觀上時,就會發現無名作品中潛藏著大量佳作。民藝運動的價值之一就是揭示出這個事實。
所以,今後民藝運動的出發點也依然是“自由的眼光”,而不是民藝品至上的思想。在知識的基礎上構建觀賞是倒行逆施,它會使人失去自由的直觀能力。我們不會以無名作品才是佳作為理由,摒棄有作者印的作品。正如不該一直以來隻把有作者印的作品當作珍品,看不到無名作品的美一般。總而言之,自由的眼光才是關鍵所在,如果缺乏這樣的眼光,人無論看到什麼東西,都不會看出它的本質。我們之所以能看到民藝的美,是因為我們調用了自由的眼光,對待民藝以外的藝術也應該如此。實際上,如果把自己困在民藝的範疇內,同樣也會錯失民藝的美。
(1941年2月24日 於日本民藝館 柳宗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