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盤磁帶的道歉
萓萱
清明 我和媽媽在爺爺的墳前
聽著一盤磁帶裏一個老人充滿懊悔的喃喃低語
仿佛風的嗚咽
清明。我和媽媽在爺爺的墳前,聽著一盤磁帶裏一個老人充滿懊悔的喃喃低語,仿佛風的嗚咽。
三十幾年前,爺爺沒有兒子,媽媽是他最小的女兒,他最心疼媽媽。有一天他像皇上一樣,給媽媽下了旨:為家裏招一個上門女婿。爺爺沒有征求媽媽的意見,私自定了一戶人家,幾天後就要媽媽結婚。媽媽盡管一百個不願意也沒辦法,她了解爺爺的脾氣,他做了主的事情從來就不會更改。媽媽就這樣和陌生的爸爸結婚了。爸爸是個外地人,脾氣還有些古怪,媽媽聽不懂他的方言,生活裏的摩擦越來越多,最後發展為爭吵直至分居。我兩歲的時候,媽媽瞞著爺爺和爸爸把婚離了。那個年代,一個女人離婚是多麼可笑而又丟臉的事情呀,爺爺知道後一氣之下把媽媽趕出家門,並威脅說,如果不和爸爸複婚就和她斷絕父女關係。他沒有想到,有著和他一樣倔強性格的媽媽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爺爺認為是他對不起爸爸,便在家裏又為爸爸娶了一房媳婦,我便一直和爺爺生活在一起。
我曾那麼懼怕他的樣子,一副古板的麵孔,倔強的牛脾氣,對我更是嚴厲而苛刻。可他又是我心中的庇佑神,我從不願相信,歲月會改變他的容貌,直至風燭殘年,步履蹣跚。那年我得了紅眼病,他背著我從鄉下到縣城,走了一天的路去醫院給我看病;那時家裏難得吃上一頓葷腥,他總是全部留給我吃;那年我被同學欺負,他氣得跑到學校找老師理論。我卻哭著質問他:“人家都說我是個沒媽的孩子。別人都說是你逼走了媽媽,是嗎?”爺爺沒有吭聲,轉過身,我看到黃豆大的淚珠從他的眼睛裏滾落出來。
那個時候我恨過他,是他讓我沒有了媽媽,我曾大逆不道地猜想,倘若他恍然消失,我的生活,會不會立刻充滿了五彩斑斕的歡聲笑語?可現實是,在他走後不到三日,我的思念,已如瘋草一般蔓延了整個胸膛,我哭了三天三夜。
爺爺去世後,我在他的箱子裏發現了一盤磁帶,上麵有一張紙條,寫著:若有一天我去世了,請把它交給青兒。青兒是媽媽的名字。我四處托人打聽,終於找到了媽媽。媽媽已經有了自己的家,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青兒,爸爸錯了。你能原諒爸爸嗎?”爺爺在磁帶裏說著一些道歉的話。或許隻有麵對一盤空空的磁帶,他才有勇氣說出來這些話吧,我仿佛看見了倔強了一輩子的爺爺,低著頭,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喃喃低語。爺爺說他當初不該隻為自己的麵子著想,不顧媽媽的幸福,他希望媽媽能回來。“錯的是我啊!”媽媽號啕大哭,將心中壓抑了三十多年的感情一瀉而出。她說是她太自私了,當初離家從來沒有為爺爺和我想過。
一盤道歉的磁帶,就這樣讓兩個有著一樣倔強脾氣的人相隔了三十多年後,互相低了頭。正如爺爺墳頭一高一低的那兩株草,在風中相互致意,竊竊私語,似乎想把這三十多年光陰裏沒有來得及說的話一次性都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