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維九月,序屬三秋,朔風四起,層林盡染,草木凋敝,這些漁舟都不關心。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自然更迭,草木榮枯自有它的輪回,漁舟沒那個閑情去悲春傷秋。她對季節的敏感來自於切身的感受,這一天冷似一天,冬天還沒來臨,漁舟已經被冷得沒脾氣了。
清晨,寒風撲麵,院子裏的樹木從根到梢掛上了一層霜,野草也裹上了銀裝,踩上去咯吱咯吱作響,屋簷上茅草那就更不用說了,太陽出來後閃閃發光,簡直能亮瞎人的眼。這些漁舟都能夠忍受,讓她無言以對的是井水結冰了,每日打水都得先“做熱身運動”——拿竹竿敲冰塊。每天打水回去,鼻子凍得通紅,手指、腳趾凍得失去知覺,全身直打哆嗦,像打擺子一樣。這還不是令她最難以忍受的,漁舟最難熬的是夜裏,被褥摸過去冷得像玄鐵,深夜之後還會覆上一層薄霜,她本就體寒,這樣一來整夜整夜睡不著。夜裏睡不安穩,白日自然無精打采。
漁舟覺得這日子簡直是沒法過了,由於心情鬱卒,接連幾日都沒上山。竹大少也有所察覺,時不時地用深沉的目光瞅她,偶爾露出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古怪神色。
第三日夜裏,竹大少“大發慈悲”地留她睡外麵的大床,漁舟瞅了瞅某人那瘦骨嶙峋的身板和暖和程度與隔間相差無幾的床榻,毫不猶豫地給竹大少留了一個瀟灑的背影。
“誒,蓋兩床或者蓋一床、墊一床會比現在暖和很多的。”竹大少不死心地挽留道。
“算了吧。”漁舟拒絕得很徹底。
這是竹大少第二次被拒絕了。
次日清晨,漁舟打完水回來,直接衝到宣竹的榻邊,咧著嘴將凍得通紅的雙手伸入了被褥中,不料正觸碰到竹大少的大腿外側。隔著褻/褲都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寒意,凍得宣竹也不由打了個哆嗦,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捂熱那雙小手,不想卻在被褥中撈了個空。
“你怎麼就那麼倔呢?”宣竹低聲呢喃了一句,飽含無奈,不知他指的是昨夜,還是剛才。
竹大少的心思,漁舟一向懶得去猜,她跺了跺腳,握著手哈了幾口熱氣,轉身蹦蹦跳跳地跑到了灶台旁。
早膳之後,太陽慢慢升起,晨霜漸漸融化。
漁舟搬著腳盆在院子裏洗衣服,確切地來說是在洗她自己的衣服,竹大少的衣服不在她的考慮之中。竹大少可以不做任何家務事,但自己的衣服得自己動手。事情的起因還得從那次雨夜過後說起,竹大少將自己衣服和漁舟的放在了一塊,漁舟一件件地扔了出來,冷笑道:“都說夫妻應該同甘共苦,老娘負責養家糊口,你是不是該負責洗衣做飯?”
竹大少默默地搬起了腳盆,自那以後就沒停下過,因為倘若他自己不洗,漁舟是不會理會的。
陽光正好,宣竹搬了一把椅子在院子裏看書。
“竹大少,你們府裏是不是有暖閣?”漁舟突然問道。
漁舟現在變得不愛和他說話,每次開口必然有緣由,所以竹大少一聽到她的聲音,立刻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淡淡地“嗯”了一句。
“哦,這樣啊。”她突然地笑了,開心地隻見牙不見眼。
宣竹被她燦然的笑容晃花了眼,不由溫聲道:“怎麼了?”
“那竹大少知道怎麼盤炕麽?”她笑吟吟地道。
“我曾見過府中瓦匠怎麼做暖閣……”宣竹心思一動,眸光微轉,“至於盤炕?那是什麼東西?爺怎麼會知道!”
他神色中的微妙變化自然沒逃過漁舟的眼睛,她嘲笑道:“不是說讀書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麽,虧得某人還自稱是個秀才呢!”
說完,她便端著腳盆走了。
接下來的幾日,風平浪靜,隻不過竹大少榻邊的書卷不知為何全變成了冰冷的竹簡,早膳是清湯掛麵,午膳是清湯掛麵,晚膳還是清湯掛麵,不知道是不是竹大少的錯覺,連藥中的黃連似乎也越來越多了。
漁舟沒再跟他說過一句話,不,一個字都沒有。
第五日,竹大少撥弄著碗裏漂浮的麵條,嚐試著跟對麵錙銖必報的女人商量:“我們……我們能不能不再吃麵了?”
“那竹大少想吃什麼?喝粥?”漁舟冷冷地道。
竹大少想起這幾日嘴裏寡淡的味道,勉為其難地道:“那就喝粥吧。”
於是,第六日,早膳、午膳、晚膳全都變成了清粥,可以照出人影的清粥。夜裏竹大少抱著空空如也的腹部,終於深刻認識到自己錯了,不該得罪那個小祖宗。
“小舟,我見過瓦匠如何砌暖閣,雖未見過如何盤炕,想來應該是相差不遠的。”這是一臉菜色的竹大少第七日清晨的開場白。
漁舟停下手中數米的動作,望著他淡淡地道:“你在顧慮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