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山之行,宣竹傳出詩畫數篇,時人盛讚,且使讀書人紛紛效仿先賢“有教無類”。漁舟也贏得了幾許薄名,不過是牙尖嘴利,令人啼笑皆非。
永樂坊賺得盆滿缽滿的銀子,漁舟並沒有著急去取,因為她忙著種菜。一年之計在於春,荒廢不得。
褚進不知出於何種心態,倒真來聽宣竹的授課了,漁舟猜他或許是太閑了,或許是為了送銀子。盡管兩人見麵的次數漸多,盡管褚進與宣竹相交漸深,盡管他真是宣陽城的太守,漁舟對這個時不時來蹭飯的家夥並沒有什麼好臉色。漁舟很光棍地認為,他當他的官,她做她的鬥升小民,之所以沒有好感,應該是道不同吧,不像竹先生,一看將來就是要做官的。在漁舟眼裏,他們二人之間有同病相憐,還有臭味相投。
褚進的出身,漁舟沒去打聽,倒是鍾若瑜怕他們針尖對麥芒,特意給漁舟寫信含糊地說是燕京大戶人家的公子,與他交好,對宣竹的仕途不無裨益。
日頭漸高,漁舟拭了拭兩頰的汗水,尋了一棵大樹,橫放鋤頭坐下,拿著鬥篷散熱,低聲嘀咕:“這鬼天氣,跟抽風似的,真是吃不消。先是天寒地凍,接著是暴雨如注,現在又是悶熱,熱得想讓人吐舌頭喘氣,這哪是春天啊,盛夏也不過如此吧。”
正念叨著,遠處有身如玉樹的少年撐著油紙傘翩躚而至。
“這個時辰,你不該在學堂麽?”漁舟問道。
自從褚進時不時來蹭課後,漁舟便不再去學堂了。二人角色也換了,變成竹先生時常提起一些學堂中的趣事來給漁舟解悶。自鷓鴣山之行後,竹先生對漁舟很是敬重。
少年將水囊遞給漁舟,肅肅瀟瀟地立在她身旁,輕聲道:“退之在跟孩子們講課呢。”
“好為人師。”漁舟嗤笑道,拔開塞子往喉嚨裏灌了半壺水,終於覺得舒服了很多。
“退之學識過人,你休得胡言亂語。”少年言語上是毫不留情的斥責,卻又不由自主地抬起袖子去擦拭她嘴角的水跡,舉手投足間皆是寵溺。
“我與他相看兩厭,大概是八字不合吧。”漁舟笑笑,無辜地攤了攤手,“我說他壞話,你又不樂意聽,你還是回家歇著或者去學堂吧。”
“背後議人是非,非君子所為。”竹先生眉頭微蹙。
“我是女子,不是君子。”漁舟理直氣壯地道,“孔子不是說過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麽?”
竹先生倒也不生氣,隻是無奈地揉了揉她的頭。
“小舟,小舟!”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漁舟看清來者,微笑道:“今天是刮什麼風了,居然讓你們一個個都跑菜園子裏來?”
鍾若瑜大步流星而至,手中拎著一個精巧的食盒,大笑道:“昨日把賬目對完,聽說知味坊出了新的糕點便帶來給你嚐嚐鮮,順便把銀子也給你捎來。”
他步子大,步伐又快,可憐的小寒舉著傘狂追而至,氣喘籲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漁舟把水囊塞給宣竹,立刻接過食盒打開蓋子,眯著眸子讚道:“嗯,好香,也很精致。”
宣竹握著水囊的手微微收緊,心中頗不是滋味,同樣是為她而來,水與糕點一比較,就相形見絀了。
“你喜歡便好。”鍾若瑜亦笑,神采飛揚,“你嚐嚐。”
漁舟一向對美食毫無抵抗力,鍾若瑜又投其所好,她自然是笑得見眉不見眼,立刻便開始大快朵頤了,毫無半分斯文。
宣竹又是心酸,又是生氣,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對他心悅的女孩獻殷勤,酸泡咕嚕嚕地冒個不停,可是他沒有讓心儀的女孩過上好日子是不爭的事實,所以他不能生氣,隻能占有欲十足地攬住她的腰,柔聲道:“若瑜兄遠道而來,我們夫婦不能失了禮數,先請他們主仆到家中喝點水吧。”
竹先生這種含著咬牙切齒的溫柔,隻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他不高興了。鍾若瑜比他年長,又是過來人,自然知道他的不悅因何而起,倒也不點破,還看得興味盎然。
漁舟看著竹先生這極為反常的言行舉止,很為難地看看他,又看看糕點,最後依依不舍地從食盒中拿出一大塊糕點塞入他嘴裏。
竹先生氣結,引得鍾若瑜哈哈大笑。
突然,一大群深綠色翅膀的蜻蜓飛來,棲在竹籬笆上,密匝匝的一片,一動不動。小寒畢竟是個半大的孩子,拿著傘前去驅趕,可是蜻蜓並未飛走,他覺得十分有趣,捉了幾隻玩耍。
三人看了皆嘖嘖稱奇。
漁舟若有所思,抬頭望向天空,但見碧空清淨,灰雲如縷,婉如長蛇,橫臥天際,風過不散,且雲與雲之間裂縫明顯,深如溝 壑。
漁舟怛然失色,一邊艱難地吞咽著嘴裏的糕點,一邊指著西邊灰雲的源頭含糊不清地問道:“那個方向是什麼地方?大概離桃花村多遠?地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