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舟停下馬車 看著一高一矮的兩人從小徑上躍了下來,八角提著燈籠,宣竹拄著竹杖,兩人褲管皆被露水打濕了。
“你們怎麼來了?” 漁舟衝他微微一笑,並向他伸出了手。
“哼,再不 來,天都亮了。”他抱著八角送上馬車,然後將自己冰涼的手搭入了漁舟的掌中,借著她的手勁登上了馬車。
“抱歉,臨時遇到點事情耽擱一會兒。”漁舟帶著歉意言道。
他並未進入馬車中,而是挨著漁舟在車轅上坐下了。
漁舟輕輕揮了揮馬鞭,馬車便慢慢地動起來了。
“明日,我們就搬到絕雁嶺去。”他突然冷冷地道。
漁舟一愣:“我們不是說好了,等房子建好後再搬的麽?”
他屈起手指慢慢地扣著車轅,緩緩地道:“我改主意了。”
漁舟輕聲笑道:“那邊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不管是讀書,還是養病,都於你不利。”
“你不必再說了,我意已決。”他斬釘截鐵地打斷了漁舟的話。
漁舟咬了咬唇,揚起鞭子狠狠地抽了一鞭,目光倔強而冰涼。
一路上,兩人再未多說一個字。
下車時,紫蘇攙著白芷,白芷手中捧著那顆夜明珠。宣竹目光掃過,冷笑數聲,揚長而去。
漁舟什麼都沒說,拍了拍酸痛的肩膀,拉著白芷進入了孩子們的客房。待白芷洗漱完畢,仔仔細細地給他上了藥,並叮囑紫蘇夜裏警醒些,若是白芷發熱立刻去喚她。
今夜回來似乎除了晚了一個時辰,與平日並無太大不同,可漁舟卻覺得精疲力倦,連手指都不想伸了,換下來的髒衣服堆在浴房,沒有像平日一樣立刻洗幹淨晾起來。
她拖著沉重的腳步往自己房中走去,看到門口杵著的那根高瘦的“竹竿”暗自歎了口氣,伸手揉了揉疲憊的臉頰,淡淡地道:“夜深了,你回房吧,有事明日再說。”
“你就沒有什麼想要跟我說的麽?”他靠在門上,半垂著腦袋,半邊臉沐浴著眼光,半邊臉籠罩在黑暗中,晦暗不明的除了他的臉色還有目光。
漁舟雙臂環胸倚在牆上,低垂著目光,平靜而淡然地道:“你想聽什麼?”
“他去找你了,對不對?”他冷冷地道。
“既然知道,你又何必再問?”
“小舟,你要時刻記住,你已經是我宣家的人了,你這樣私會外男,讓我如何自處?他今日送你夜明珠,你高興不已,來日送奇珍異寶,你是不是就會跟他走了?”他氣勢洶洶地詰問道。
他不提夜明珠還好,一提火氣便蹭蹭地往上漲,眼前不由浮現出前麵拿著針給白芷肉裏挑碎石的慘狀,不由爭鋒相對道:“我見他算私會外男,那你與澹台未晞相見算私相授受麽?竹先生,你這樣隻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不太好吧?至於夜明珠,我能拿到,那是我的本事,嘿嘿……”
他突然挺身欺近,抓住她的手,急促地道:“我與她,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樣,與你們不同……”
漁舟掙開他的手,冷笑道:“你們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如今舊情複燃,再續前緣,自然是不同的。”
“不,我沒有!”他低吼道,顫巍巍地退了幾步,攥住胸襟咳得撕心裂肺,似乎想把整顆心都咳出來,咳出來也好,這樣或許就不會痛了。
漁舟無悲無喜地看著他,沒有像往常一樣伸出手。
他伸出手想去抓她,卻看著她的目光越來越冷,順著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胸襟,霎時麵如死灰,搖搖欲墜。
“小舟……咳咳……小舟!”盡管疼得厲害,他覺得自己必須要說點什麼,否則一切都晚了,五指握緊又張開,張開又握緊,蠕動地唇角艱難地道:“你聽我說!”
漁舟蹲下 身子與他齊平,伸出兩個手指慢慢地,慢慢地靠近他的胸口,慢慢地夾出一份燙金的信函,譏誚地笑道:“你說吧,我聽著呢。”
“我沒有……沒有拿,是她走後,才在書房發現的。”他慌亂地,痛苦地,卑微地言道,“小舟,你要信我!”
“宣竹,你告訴我,我憑什麼要信一個不相信我的男人?”漁舟將那信函狠狠地甩在他臉上,在自己的衣襟上擦了擦,起身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顫抖的他,“老娘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吃得比豬差,幹得比驢多,為誰辛苦為誰忙?宣竹,請你記著,老娘不欠你什麼,早就不欠了。”
漁舟覺得對有些人來說,有些東西,隻有親身經曆過,失去過,才能知道它的珍貴,才能刻骨銘心,比如信任。
“小舟,小舟……”他語無倫次地喊著,伸手又想去抓她。
漁舟平靜地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推來門閃身而進,再也沒有回頭。
他咬著牙,扶著牆起身,使勁地去拍門。
裏麵傳出平靜而冰涼的聲音:“風花雪月,兒女情長本就不是人生的全部,許多時候不過是錦上添花,而非雪中送炭。你若再這樣疑神疑鬼,患得患失,我們倆不過也罷。曾經覺得自己選擇的路,即便是跪著也要走下去,現在我後悔了,後悔當時惹了你。據說檢驗一個人是不是真正屬於你的辦法是放放他走,看他是否會回來。我們也試試吧,放過對方,也放過自己,算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