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氣濃鬱的花 ,或清或濃,不能兩兼。然而桂花除外,清芬襲人,濃香遠逸。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漁舟獨愛桂花,愛她的不以豔麗色彩取勝,不以妖嬈風姿迷人。院中挺立著一棵高大的桂花樹,枝繁葉茂,常年蔥綠,宛如一柄撐開的碧綠寶傘,和煦的春風輕輕地吹著,樹葉在沙沙細語。
月快圓了,桂花開了 。樹下立著一個高瘦的身影,白衣墨發,形單影隻,煢煢孑立,手中拿著一截木頭慢慢地削著,地上落下了一圈打著卷兒的木屑。已有半個時辰了,他還在專注地削著,起落的手勢都沒緩一下,似乎是在做一件十分神聖的事情。
他削了多久 ,漁舟便看了多久,本以為不理會,他站一會兒便會離開,可看他這倔強的架勢似乎能削到天亮。
桌上的茶,是他進入小院時燒的,如今已經涼卻了。
漁舟推開窗,似笑非笑地道:“那木頭跟你有仇麽?就算有仇也不用如此碎屍萬段呀,燒了便是。”
他探進腦袋,輕輕地笑了,眼眸深處泛起柔柔的漣漪融化了唇角的冰冷。他什麼話都不說,隻是抿嘴歡愉地笑,最後把手中的木頭遞給了漁舟。
漁舟狐疑地伸手接過,木質堅實厚重,手感細膩,湊近燈下一看,光潔度好,紋理細密,心材呈血赭色,有光澤美麗的回紋和條紋,年輪紋路成攪絲狀,棕眼極密,拿到鼻間一聞,還微有芳香。
她不覺呀然一驚,痛心疾首地低呼:“這應該是檀木吧?竹先生,你削的不是木頭,落在地上的也不是木屑,而是白花花的銀子!你哪弄來的?”
他指了指門,期期艾艾地道:“小舟,能……能不能讓我進去說話?”
漁舟果斷地搖了搖頭,做勢欲合窗。
他急了,手伸了進來,緊緊攥住窗欞,眼底帶著懇求與哀傷:“那我們去小書房?”
漁舟看著他眼底的烏青,下巴上的短刺,還有手指上細碎的傷痕,將檀木還給他點了點頭。
可最終兩人並沒有去小書房,漁舟搬了兩把藤木椅放到桂花樹下,然後又端了一碟切成三角狀的沙梨插了竹簽,邊吃邊閑話。
這三日漁舟並沒有那個閑功夫跟竹先生置氣,閉門吃了就睡,睡醒了又吃,非她四體不勤,實在是一個月的舟車勞頓困乏得很。
縱然有幾分惱意,如今吃飽了,睡夠了,也就煙消雲散了。
宣竹與她並排坐在桂花樹下,忽而想到“花前月下”四個字,歡喜更甚,眉眼柔和得如同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天然風韻,全在眉梢;萬種情思,悉堆眼角。
“書院日子枯燥,讀書之餘,我也會給掌書和書辦抄寫陳年舊籍,因此賺了點銀子。書院腳下有一條街,專售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上回去桃花村時說過要給你雕一支發簪,一直惦念在心,回家的前一日恰好看到了它,恰好賣主不識貨,也算是緣分了。”他徐徐道來,忽而又顯示出幾分局促,“隻是,從未雕過這類精巧的東西,技法拙劣,待雕好了,你莫要嫌棄。將來會給你更好的,如今隻能委屈你了。”
漁舟微微一怔,倒是沒想到他還記得這事。男人的承諾,在她眼中一向過耳不過心,笑笑就好,不必當真。因為,認真你便輸了。沒想到,眼前這人倒是言出必行。
她輕柔地笑笑,故作雲淡風輕地道:“你的心意,我領了。簪子就別再雕了,檀木雖貴,卻也比不上竹先生題詩作畫的手呀。”
他搖頭笑笑,低首不語。
秋闈過後是春闈,春闈在燕京,掐指算來,二月自然還早。可是路途千裏迢迢,恐怕秋闈過後就得趕路了。家中拮據,興許無法帶著漁舟一起上京,而且依她的性子定然也不會願意跟隨的,到那時會有近半年的時間無法見到她。家中一切有賴漁舟操持,他也想為她做點什麼。這許多,宣竹沒提起,也不願過早地提起。隔一兩個月見她一麵,已經覺得難以忍受,更何況半年呢?
漁舟摸不準他的心思,索性也不猜了,輕聲問道:“你這是不用去書院了?”
“先生讓過了童試的學生都回家溫書,在秋闈放榜前不用回書院上課。若是中了舉人,以後也不用去了。”他抬頭微笑道。
漁舟了然地點了點頭,忽而又語出驚人:“若你一舉中了舉人,在書院半年都不到就收了那麼多束脩,是不是有點吃虧?”
說完還故意擰著眉毛,一臉苦惱狀。
宣竹不禁啞然失笑,他人想的應該是如何高中,她卻想著是如何連本帶利的討回來,真不知她那小腦瓜裏裝的是什麼,淨想些稀奇古怪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