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雨澤雙手用力,支撐起自己的身體,下了輪椅,坐在一張矮的小凳子上,坐在了那洗衣盆前。
他回過頭來,看著亦寒,微笑說:“怎麼樣,我說我可以吧?”
亦寒微笑點頭,“還可以。”
慕雨澤洗起了衣服,他雙腿行動不便,但雙手卻並沒有什麼大礙,洗衣服對他來說還不算是十分困難的事情。
亦寒坐在床邊,呆呆地看著他,嘴角挑起一抹淡淡的笑容。
清脆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亦寒起身,走到讓邊,打開了房門。
門外是一個四十左右的胖女人。
“房東太太。”亦寒滿臉堆笑。
“這是你們這個月的房租單。”胖女人遞過一個單子來,“房租兩百二十塊,水費三十塊,電費十八塊,一共是二百六十八塊錢。”
亦寒臉上堆滿笑容,“房東太太,那個……”
胖女人微笑說:“你們可真節約啊,一個月才用這麼多的水電。”
亦寒有些為難地說:“房東太太,我們的房租可不可以推遲幾天?”
胖女人臉色變的很難看,“推遲幾天是可以,如果你們想一直拖下去,那可不是一個辦法。”
亦寒說:“太太,我們不是要拖房租,我們會交的,隻不過現在手頭有點緊!”
胖女人冷冷一哼,“手頭有點緊?才兩百多塊?”
聽到外麵的聲響,慕雨澤艱難地爬回了輪椅上,轉動著輪椅走了出來,他的動作當然會引起胖女人的注意,胖女人看了看亦寒,“你的丈夫行動有點不方便啊?”
亦寒點頭,“是啊,太太。”
胖女人又看了看亦寒的肚子,歎了口氣,“你們夫妻兩個,一個殘廢,一個孕婦,生活的確很困難,我也能體諒你們的難處,但是我們卻不是開慈善的,我們也要靠這房子養活一家老小,所以,我也很為難。”
慕雨澤走了過來,“太太,一共多少錢?”
胖女人說:“兩百六十八塊!哎……”她又歎了口氣,“按理說,你們交不起房租,我應該趕你們出去,但是看到你們這個樣子,我又不忍心,但讓你們住下去吧,你們肯定又能交不起房租。”
慕雨澤嘴角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房東太太的難處,他也知道,他手伸進口袋裏,從裏麵掏出了三百塊錢,這已是他身上剩下的最後的錢了,“我還有錢。”他遞給了房東太太。
胖女人不客氣地接過錢來,她一邊找著零錢一邊說:“其實你們兩個小夫妻也很可憐,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你們還是去找份事情去做,那樣才能養活自己!”
慕雨澤接過零錢來,感激地看著胖女人,“太太,你說的對。”
胖女人說:“你們別嫌我羅嗦啊!你們還要趕快攢一點錢,這裏生產費很貴的,否則到時候恐怕你們連孩子都生不起。”
慕雨澤點頭,他的確應該想方法去賺點錢了,但糟糕的是,他現在這個樣子,又有什麼樣的公司願意請他去做事呢?
還有亦寒,她現在身懷六甲,難道讓她出去做事嗎?
房東太太的話雖然很有道理,但對他們來說,卻根本不是一個辦法。
“太太,你說的是,但是你看我現在這個樣子,又有什麼樣的公司肯請我做事呢?”慕雨澤自嘲一笑,他不該帶著亦寒出來受這樣的苦累的。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的。”胖女人說。
“什麼辦法?”慕雨澤眼前一亮,如果他有辦法可以賺到錢,養活亦寒,那麼就算再苦再累,他都願意去做的。
“你這個樣子,也可以出去自己做點事情啊,比如說修鞋子,擦皮鞋啊!這樣的事情你一定可以做的來的吧?”
慕雨澤嘴角挑起一抹笑容,“我可以做的來。”他有信心,他一定可以做的來的,“太太,你知不知道哪裏可以修鞋子?”
“大街上嘍,有很多啊!”胖女人說。
“太太,謝謝你。”慕雨澤感激不已。
“我也是不想讓你們餓死街頭。”胖女人歎了口氣,又和慕雨澤和林亦寒羅嗦了一陣子,才走了出去。
慕雨澤回過頭來,看著亦寒,“亦寒,你聽到了嗎?我可以出去找事做了。”
亦寒心裏掠過一絲惆悵,以前的慕雨澤是多麼的風光無限,多麼的意氣風發,現在他卻因為要找一份在路邊修鞋子的工作而那麼興奮,“澤,還是讓我出去找份事情做吧!我想我還可以做保姆什麼的。”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要他去給別人修鞋子,擦皮鞋,那豈非是在踐踏他的人格與尊嚴麼?她真的很不忍心。
亦寒的心隱隱有些疼痛起來,她嘴角擠出一抹笑容來,“澤,你好好在家照顧奶奶,還是讓我出去找份工作。”
慕雨澤心疼不已,他糾結地看著她,微微一笑。
無論兩人遇到多麼艱難的境遇,他們臉上都會露出會心的笑容。
因為,生活雖艱辛,他們卻生活的很簡單很安寧。
“你看看你的肚子,你覺得自己還能出去做事嗎?”經曆了生與死的坎坷,慕雨澤已明白了許多事,他雖然不能確定亦寒肚子裏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但那又能怎樣?
按照他以前的性格,他一定會帶著成見,對亦寒和那個孩子抱怨。
但,現在,他經曆了太多太多。
他在生死邊緣挑徘徊過,他知道與心愛人生活在一起的來之易。
所有,那一切都已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能和她生活在一起,這已足夠了。
隻要他把她的孩子視如己出,那麼,那個孩子也就是他的親生骨肉。
這些道理,並不是一些人能想的通的。
清晨,暖暖的陽光灑落在大地上,慕雨澤轉動著輪椅出了房間。
小區裏,是一棟棟林立的樓房。
走過一條條的小巷子,外麵是一條喧鬧的街道。
街道兩旁,是林立的商鋪,有超市,有發廊,有服裝店,有鞋店。
街道上,駛過一輛輛飛馳的車子。
曾經,他也是坐在那車子裏的人。
現在,他沒有絲毫的抱怨,就算曾經他再輝煌,再意氣風發,那又能怎樣?他過的一點也不快樂。
現在,他很落泊,幾乎可以用貧困潦倒來形容,他覺得自己過的很安寧。
生活的安寧,不在於你擁有多少房子,多少車子,多少金錢,而在於你的心。
隻要,他能找到一份工作,掙一點錢,養活亦寒,養活奶奶,那他就已經很滿足了。
他相信,終有一天,奶奶會醒過來。
還有,亦寒還會為他生下一個活潑可愛的孩子。
他對未來的生活充滿了憧憬與期待。
所以,他迎著陽光,轉動著輪椅,向前走著,他覺得自己身上充滿了力氣。
路邊,是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者,老者也許是終年在外麵工作的緣故,皮膚被曬的黝黑,他和慕雨澤一樣,也坐在一張輪椅上,很顯然他的情況要比慕雨澤嚴重的多,他的雙腿已在膝蓋處被截掉了。
老者正專注地修著一雙女式的高跟鞋。
他的手法很熟練,動作很嫻熟。
在他的麵前,走過一個個的人,他似都未曾所覺。
慕雨澤停在了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老者修好一雙鞋子,又修好了一雙鞋子,他也察覺到了慕雨澤,扭過頭來,臉上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先生,你是要修鞋子嗎?”他的語聲也是那樣憨厚。
“不是!”慕雨澤搖了搖頭,嘴角露出友好的笑容,以前的他,是從來都不會和這種低賤的修鞋匠打交道的。
“嗬嗬!”老者笑了笑,繼續修他的鞋子。
“老哥,我可不可以跟你學修鞋?”慕雨澤很誠懇地說,以前,他麵對著高官和巨賈,都沒有過這樣的誠懇過。
老者一怔,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回過頭來,看著慕雨澤。
“你想跟我學修鞋?”
“對。”慕雨澤點頭,“我想跟你學修鞋。”
老者上下看著慕雨澤,他那一雙充滿滄桑的眼睛裏從慕雨澤身上看出了一些東西,他苦澀一笑,搖了搖頭,“你並不合適修鞋子。”
“為什麼?”慕雨澤不甘心。
“你以前一定是個很風光的人。”老者淡淡地說,隻有經曆過世事滄桑的人,才能有這樣的語氣。
“對。”慕雨澤點頭承認,“我以前的確很風光。”
“一個曾經那麼風光的人,坐下來替別人修鞋子,要看別人的臉色,你覺得你可以嗎?”老者淡淡一笑。
“我可以的。”慕雨澤說,“我一定可以的。”
“這份工作不適合你。”老者搖了搖頭,不再說話,繼續修自己的鞋子。
慕雨澤就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他。
“修鞋的——”一個尖銳的女人聲音響了起來,一個身材高挑臉上塗著厚厚脂粉的女人走到了那修鞋老者麵前,“我的鞋子呢?修好了沒有?”
那女人一臉的高傲,似多看那修鞋老者一眼,都會侮辱了自己的眼睛。
“修好了。”老者並不生氣,臉上是淡然的笑容,他把一雙高跟鞋遞了過來。
女人接過了那雙鞋,似怕老者的手髒了自己的手般,“多少錢?”她冷冷說。
“兩塊錢!”老者說。
女人從口袋裏取出兩枚硬幣,扔在了老者的麵前,轉身,扭著豐臀揚長而去。
硬幣在老者的麵前滾了幾滾,老者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那兩枚硬幣揀了回來。
見慕雨澤並沒有離開,仍舊坐在一旁看著自己,老者微微一笑,“看到了嗎?”
慕雨澤點頭,“看到了,那個女人很傲慢。”他以前也是這樣的人,看不起那種低賤的下層人士,但,現在,他的心境已不同了,同樣是人,都是一樣的,並不是一些人會比另一些人高貴,那些自以為很高貴的人,反而是最低賤的人。
“你還要學修鞋嗎?”老者問。
“要。”慕雨澤點頭。
老者再次苦笑搖頭,不再說話,這是一個固執的年輕人,從年輕人的身上,他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一個人在經曆了巨大的打擊後,才會明白生活的真諦,但生活,卻絕不會那麼簡單。
老者不再說話,繼續修自己的鞋子。
慕雨澤還是坐在那裏,靜靜地看著他。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太陽漸漸向西方落去,朝陽的曙光也變成了夕陽的餘暉。
在老者的修鞋攤前走過一個個的人,有的人對他視若無睹,有的人眼神裏充滿了鄙夷。
“你為什麼還不走?”老者突地對慕雨澤說。
“我想跟你學修鞋。”慕雨澤固執地說。
老者苦澀一笑,搖搖頭,繼續埋頭修自己的鞋子,夕陽西下,夜幕降臨,老者歎了口氣,“你該走了!”
“我不會走的。”慕雨澤說,“我想跟你學修鞋。”
“固執的年輕人。”老者搖了搖頭,整理好自己的鞋攤子,費力地爬上放在身邊的輪椅,轉動著輪椅,向前走去,夜幕灑落在他顯得有些落寞的身上,他向前走,沒有再回頭看慕雨澤一眼。
“我明天還會再來的。”慕雨澤大聲道。
老者停下了腳步,頓了頓,卻並沒有回頭,依舊轉動著輪椅,向前走去。
夜空中,一輪殘月如鉤,幾點寒星。
路兩旁,已亮起了昏暗的街燈,那商鋪的燈卻是五彩繽紛,格外鮮豔。
這是個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世界,但,那些繁華已和他無關。
昏暗的街燈下,站立著一個俏生生的人影,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亦寒。
她遠遠地看著他,並未走上前去,眼角沁出晶瑩的淚珠來,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下來,滴落在地上,再也找不出痕跡來。
慕雨澤轉動著輪椅,向和亦寒租住的小區裏走去。
很短的一段路程,他卻走了很長一段時間。
路再遠,也走有走到的時候。
“你回來了?”打開門時,亦寒臉上帶著笑容,看不出她曾哭過的跡象。
“我回來了。”慕雨澤微笑點頭。
“今天……”她本不想問出這個問題的,可有些問題,卻又不得不問出來,“你怎麼樣?”
慕雨澤微笑說:“我今天遇到了一個修鞋的老師傅,他人很好,脾氣也很好,他答應我會教給修鞋子。”
“是嗎?真是太好了。”亦寒笑了起來。
兩個人的笑容都是偽裝出來,有時候,偽裝出來的笑容,卻比發自內心的笑容更讓人心醉。
慕雨澤微笑說:“師傅說,修鞋很簡單,憑我的資質,隻需要學幾天就會學會的,到時候我就可以賺到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