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伸手撩了撩額前的碎發,感覺有點窘迫,那次確實是自己的錯,當時她有點傷風,鼻子不太暢快,居然沒有聞出來餿味,即便一個大人吃下去,也很難不生病的,何況還是一個小孩子。想了想,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她本身就不怎麼善於交流,即便跟自己的孩子。
張愛家瞥了她一眼,“張愛玲,我想聽徐誌摩的詩。”
“叫媽媽。”張愛玲瞪他。
張愛家忽然一笑,“媽媽。”猛地起身撲到她懷裏,摟住她的脖子,“媽媽,我累了,你喂我吃。”
張愛玲身體一僵,差點沒將這小家夥扔出去,總是這樣突然的動作,讓她一點準備都沒有,不知道怎麼心裏邊卻有一種叫做感動的東西在緩慢流動,她現在已經三十二歲了,童年的坎坷,家庭的陰影,少年的成名,感情的挫折,一度讓她對整個社會都滿懷警惕,開始有了逃避的念頭,這個小家夥的出現雖然是意外,但兩年來著實讓她冰冷的內心感到些久違的溫暖
。
張愛家整個身體都縮在她的懷裏,懶洋洋到吞噬著張愛玲送到他嘴裏的肉糜,一邊聽著她緩慢的誦讀著徐誌摩的《嬰兒》。
我們要盼望一個偉大的事實出現,
我們要守候一個馨香的嬰兒出世:?
?你看他那母親在她生產的床上受罪!?
她那少婦的安詳,柔和,?
端麗現在在劇烈的陣痛裏變形成不可信的醜惡:?
你看她那遍體的筋絡都在她薄嫩的皮膚底裏暴漲著,?
可怕的青色與紫色,?
象受驚的水青蛇在田溝裏急泅似的,?
汗珠站在她的前額上象一顆彈的黃豆。?
她的四肢與身體猛烈的抽搐著,?
畸屈著,奮挺著,糾旋著,仿佛她墊著的席子是用針尖編成的,
?仿佛她的帳圍是用火焰織成的;?
一個安詳的,鎮定的,端莊的,美麗的少婦,?
現在在絞痛的慘酷裏變形成魔鬼似的可怖:?
她的眼,一時緊緊的闔著,?一時巨大的睜著,?
她那眼,原來象冬夜池潭裏反映著的明星,?
現在吐露著青黃色的凶焰,眼珠象是燒紅的炭火,?映射出她靈魂最後的奮鬥,?
她的原來朱紅色的口唇,?現在象是爐底的冷灰,?她的口顫著,撅著,扭著,?
死神的熱烈的親吻不容許她一息的平安,?
她的發是散披著,?
橫在口邊,漫在胸前,象揪亂的麻絲,?
她的手指間緊抓著幾穗擰下來的亂發;?
這母親在她生產的床上受罪:?但她還不曾絕望,?
她的生命掙紮著血與肉與骨與肢體的纖微,?
在危崖的邊沿上,抵抗著,搏鬥著,死神的逼迫;?她還不曾放手,?
因為她知道
這苦痛不是無因的,?
因為她知道她的胎宮裏孕育著一點比她自己更偉大的生命的種子,?
包涵著一個比一切更永久的嬰兒;?
因為她知道這苦痛是嬰兒要求出世的征候,?
是種子在泥土裏爆裂成美麗的生命的消息,?
是她完成她自己生命的使命的時機;?
因為她知道這忍耐是有結果的,?
在她劇痛的昏瞀中她仿佛聽著上帝準許人間祈禱的聲音,
?她仿佛聽著天使們讚美未來的光明的聲音;?
因此她忍耐著,抵抗著,奮鬥著她抵拚繃斷她統體的纖微,?
她要贖出在她那胎宮裏動蕩著的生命,?在她一個完全,?
美麗的嬰兒出世的盼望中,?
最銳利,最沉酣的痛感逼成了最銳利最沉酣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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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