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晚上快下班時,沈陽把一張從司法局領到的指派函遞給唐人傑,他說陽春雪指示他為一個涉嫌故意傷害兒童罪的被告辯護,其實之前唐人傑就向陽春雪表達了要代理的意思,這個指派函算是意料的手續而已。
律師每年要辦幾件法律援助的案件,為那些涉嫌犯罪而又請不起律師的被告人辯護。這種指定的辯護讓每個被告人獲得辯護機會。從而保證在審判時,他們是有罪無罪罪重罪輕,是否有法定從重從輕減輕或者免於處罰的情節,也直接決定他們是被無罪釋放還是被剝奪生命,或限製自由一年兩年三年直至數罪並罰三十年。略感遺憾的是這樣的案件律師介入時間太短,法院往往在開庭前幾天才把起訴書和指定辯護函送到司法局,司法局又把指定函通過律師事務所轉到承辦律師手中,這時,距開庭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之前,因為黃二狗工資一直被扣壓,張文靜也沒多少收入,本來他們也不願意白白讓唐人傑打官司,但唐人傑也是自願為他辯護,隻不過通過司法局指定,這樣更名正言順一些。還有一層需要讓法庭明白的含義是:被告生活窘迫,連律師都請不起,而要通過法庭指派。
今天下午趕到下班前唐人傑到法院閱了卷,三天後開庭,也就是說他必須在今天見到被告人。
從起訴書和指定函上看,那個被告人叫:黃大誌,確定是黃二狗無疑。
唐人傑和徐曉嵐到看守所去會見被告人。進入十月後,這個西南江邊的高原城市總是多霧,濃得化不開的白色大霧不斷地從江麵湧上來罩在汽車周圍,這情景讓我想起曾經做過的一個噩夢,一個兒時尚存,卻經常浮現出來的夢——
某個漆黑的夜晚,一個黑影迅速潛入一棟別墅的窗戶,不久傳來淒厲的呼救聲,接著就是警笛劃過夜空的尖叫……如果還願意往下想,那個黑影的臉上還蒙著麵紗,手裏有一把滴血的利刃,主人的客廳空蕩蕩的,黑影在主人的沙發上抽了一支煙,然後他從容地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剪刀,走向正在地毯上玩耍的小女孩,像一名園藝工修剪花枝那樣剪下了小女孩的左耳。那一聲清脆的“哢嚓”聲,讓他一次又一次從夢中驚醒。
奇怪,自己五歲以前直接沒有記憶,但這個夢感覺應該是很少就有了的。養父說自己打小體弱多病,一次次從死神的懷抱裏掙脫出來,所以自從有了記憶,養父就教他練武強身。
車整整走了一個小時才到看守所,他們把律師工作證遞進窗口,一個年輕的武警認真地做了登記後,讓他們進了第一道大門。向前走一百米又是一道門,這次除了查看律師證外又看了律師事務所出具的會見函,他們算是進了真正的看守所。眼前一座類似古代城門的建築,大門上用黃色油漆寫的三行赫然大字:
你是什麼人?
這是什麼地方?
你為什麼來這裏?
三句排比話對人視覺與內心造成強烈衝擊,甚至超過了高牆上巡邏的武警和鐵絲網。唐人傑不由自主地在心裏回答:我是律師,這是看守所,我來這裏是為了會見犯罪嫌疑人。
手續遞上去後,其他幾個人都被拒絕進入,隻有唐人傑在會見室等候被告人。
昨天閱完卷後,唐人傑又把對案件的注意力轉移到受害人身上,而不是僅僅是被告人。在把案卷交還給書記員後,他又專門拜見了承辦此案的法官。一位微胖的中年女性,她接觸過的凶殺案件可能很多,對於唐人傑辦理的案件並沒有特別關注。
唐人傑說他是黃大誌的辯護人,她一時竟然沒想起。
唐人傑隻好提醒她說:“那個剪小孩耳朵的人。”
她一下想了起來,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哦,怎麼,你們要賠償?這是個不錯的態度,可是被害人的父親說,他不會簽署諒解書,他要求對被告予以重判。”
唐人傑說:“不是,你知道這隻是個指定辯護的案件,事實是被告也沒有能力賠償,我想問問那個小女孩現在怎麼樣了。”
法官說:“哦,恢複得不錯,耳朵也沒有剪下來,醫生及時縫上了。不過心靈上的傷害就不好說啦,據說一見到刀具就會尖叫著昏厥過去。”
黃二狗和唐人傑見過的其他被告人沒有什麼區別,剃得青光的腦殼,黃色的馬甲囚服,隻有偶爾閃過的那種眼神和說話時向下撇的嘴唇,讓人感覺到他的個性。隔著會見室中間的欄杆打量他,唐人傑想這家夥如何把一把水果刀伸向孩子的耳朵,然後用力割了下去。
八歲,那是一朵花啊!粉嘟嘟,捧在手裏還怕碰痛了呢!他如何下手?雖然早就聽說了他的緣由,還是自己親自送他自首的,但對一個小女孩為何有那麼大的仇恨?這種報複,不能隻用一時泄憤殺人來解釋。唐人傑在想,作為他的指定辯護律師,要不要提起精神鑒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