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隊往常市的方向開進,打算到達常市後再轉向西北。原本的八輛車這時已經增加到了十四輛。後增加的是三輛大客,兩輛廂式大卡,以及一輛油罐車。非常囂張,但如果有實力的話,囂張點更能夠震懾住心懷不軌的人。
整個城市的覆沒,半人的存在,以及暗魂木的生長,將劄豐市幾乎原始封存。年餘的時間並不足以使大部分食物以及各種生活用品腐爛毀壞,何況還有大半年處於極度寒冷當中。因此,此地物資之豐足以讓各基地低層的幸存者垂涎三尺。
不過暗魂木除去後,這裏恐怕就很難不再受人打擾,哪怕半人仍在。尤其是當各人類聚居地周邊的城市物資被搜刮得差不多之後,相信幸存者們搜尋的觸角很快就會延伸過來。
因此張易他們很容易就收集夠兩貨卡的物資,又在油庫弄了輛油罐車,順便還為林老送去了足夠消耗三年的食物,煤,其他日常用品,以及部分在他指點下找到的書籍。這對於他們雖然不能說是什麼舉手之勞,但也隻是多花些時間功夫清理建築物中的喪屍和變異生物,以及搜集東西,剩下的都是擁有域異能的李慕然來完成。
做這些,一是出於對老人的尊敬,另外也是想略盡綿薄之力。他們奔波,他們尋找生路,太多的事讓他們無法靜下心來去做這種對於大部分人來說十分遙遠的事。曆史,文明,傳承,等等,就像是一個大而空的口號,遠比不上生存來得重要。但是他們知道,隻要人類還能繁衍延續,這些東西的重要性很快便會突顯出來,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當他們這一代的人死去,新生的人究竟是回歸蠻荒愚昧,還是總結前人的曆史,結合當前的環境,重建文明輝煌,全在過往知識的保存和繼承上。
傳承,這樣一個沉重而又在長久的和平中已潛移默化進人類骨血中的論題在末世殘酷的環境中幾乎被所有人遺忘,隻有老人還在想依靠他微弱的力量蒼老的身軀來努力完成它。
所以他們尊敬,慚愧,卻又力有不逮,隻能寄望於等找到一處安定之所,抽出手來時,仍有機會來做這件事。
大客上,張易正在低頭翻著老人關於變異生物的筆記。自拿到這本筆記起已經過了好幾天,他這還是首次有空仔細翻閱。
那日他們告別了林老,本來已經做好了一路殺出去的心理準備,沒想到李慕然的異能在吸收晶核後竟有了極大的提升,原本一次能帶六人,提升後竟然能帶十五人,是原來的二點五倍;使用次數也由十次增長到了十八次,雖然增長幅度小於帶人數的增長,但也已經很讓人滿意;跨越距離同樣有所增加,在超過二十公裏之後,與所帶人數有關,帶的人越多,跨越距離越短,如果隻她一人,最遠可達五十公裏。
結果一個上午就把他們所有人給帶出了城。
覺得她的異能實在好用,加上突然多出一百多號人來,也不可能把這些人扔在那裏不管,於是他們便多耽擱了幾天,收集物資,尋找合適的車輛,加上他們也正愁著到哪裏去找油料補充,便索性弄了輛油罐車。虧了有李慕然的異能,否則就算強如南劭宋硯,能在城中隨處走動,也絕對弄不出這麼多東西,更不可能讓他們隨意挑選好用能用的車輛。
沒有了暗魂木的幹擾,那些半人可能也在適應新的環境中,竟然一次也沒有與他們碰上過,讓他們的行動順利了很多。當然,考慮到半人特殊的嗜好,天黑之前他們都會出城。
“這個……這個我認識。”張睿陽的小腦袋突然從旁邊探過來,指著那一頁上畫著的植物,幾乎將張易的整個視線都擋住了。
張易略略偏了偏頭,點著上麵的字念給小孩聽。
“刺蛇藤,藤形變異植物,無葉,成人手臂粗,兩米到二十五米長,一根多藤,表皮粗糙如布沙礫,土褐色,無花紋。有針形刺,中空,具伸縮性,平時隱藏在藤體中,一旦捕獲獵物,便會伸出,紮進獵物體中,注入可致人麻痹的毒液,而後吸食血肉。”
“繁衍方式:刺蛇藤的極限長度是二十五米,一旦長達極限,便會自動脫落兩米左右長的母芽,就地生長,成為新的刺蛇藤。母藤在積蓄夠充足的能量後,還會從根部長出新的分藤(筆者遇上過一根十二藤的刺蛇藤,遠避。)”
“該植物擅長隱匿,多藏於土壤,其它變異植物掉落的腐葉以及坍塌的建築物中,會主動攻擊人和變異獸,攻擊手段以藤網,絞纏,毒液麻痹為主,攻擊隱蔽敏捷,防不勝防。”
“弱點:一,怕火,異能火焰對其有克製作用(筆者火係異能,其他異能未嚐試,待補充);二,母芽脫落一小時內攻擊性弱,可趁此時收取。母藤在母芽脫落後,會有半個小時的倦怠期,不會主動攻擊闖入它領地的生物。三,刺蛇藤附近散落的動物皮毛以及人類衣服,多有密集的孔洞遍布其上,或可以此判斷刺蛇藤的存在(此點不能排除其他具有同樣攻擊方式的變異植物)。”
“刺蛇藤外皮堅硬而具有韌性,可剝離,皮下是海綿狀物質,劇毒。將藤皮剝下,異能火焚燒得暗紅色粉末,無毒,有極淡的熟板栗香味,加水調和有粘性,可食用……”
念著念著,張易漸漸沒了聲音,不自覺專心地看起上麵的內容,把正認認真真跟著他一字一念的兒子給忘在了一邊,更沒注意到原本還有些細碎交談聲的車內安靜一片。所有人都在等著他繼續念下去。
後麵其實也沒什麼內容了,隻是著重點出刺蛇藤不能全株焚燒,那樣燒出來的粉末雖然味道更香,像板栗燉肉,但有毒,少量便可導致呼吸困難,視覺模糊,頭痛嘔吐。至於是怎麼驗證毒性的,筆記本中並沒有提及,但誰都能想像,一個老人,一個本身是曆史專業的老人,獨自一人研究出這麼詳細的資料來,其中艱辛與危險可想而知。
張易懷著滿腔崇敬默默地往後翻閱,於是原本趴在他腿上正一個字一個字認的張睿陽跟不上了,小孩也不生氣,將小腦袋在爸爸懷裏頂了下,然後就轉頭跑開,擠進了葛阿伊他們那一排,跟小夥伴玩去了。
其他人見狀,也不好打擾他,都轉開了注意力,與身邊的人再次說起話來。隻不過每個人心中都有些興奮,暗自打算著,怎麼把筆記本借過來看一眼。如果上麵記錄真實的話,那麼以後他們都不用擔心食物的來源了,畢竟變異植物到處都是,而且生長奇快。如果培植的話,肯定不會像普通作物那麼困難。
這輛車上坐的基本上都是溶河方麵的人,張易幾人讓出了房車,給傷者和老弱。阿公和簡簡都在上麵,一直將一老一小錯眼不離盯著的葛阿伊這一回卻沒有跟上去,而是和大家一起坐了大客。
與張易並排靠窗坐著的南劭百無聊賴地掃視了車內一圈,目光在低頭坐在側前兩排的南唯身上停了停,似乎這時才注意到自家弟弟也在。不過也怪不了他,兩邊碰頭後的這幾天大家都忙著離開劄豐市,收集物資,誰也沒想到提這一茬,南唯又刻意避著,他沒發現才是正常。
雖然當初南唯不識好人心差點害死張易,讓他恨不能殺了這小子,但事隔日久,張易又好好地坐在自己身邊,那時的憤怒便也淡了,此時再次見到,發現少年無恙,哪怕心中早無愛恨,他仍然覺得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都是自己的弟弟,總不希望他死。
收回目光,看向張易。張易的表情十分專注,挺拔的鼻梁,溫和卻又不失精明的眼,還有因全神貫注而不自覺緊抿的唇,完全沒有十幾歲少年的青春與精致,就是一張很純粹的男人的臉,一張容納了無盡滄桑和風霜的男人的臉……
南劭沒忍住心中翻湧的情感,抬起手輕輕撥弄了下身旁男人剪得很短的白發。事實上,他更想做的是親吻這頭白發,親吻這個人,將這個人狠狠地占有,感受著他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屬於自己。
張易受到驚擾,抬起頭,含笑看向他:“怎麼了?悶?”
南劭搖頭,手沒有放下,而是順勢搭在了張易的脖子上,有意無意地摩挲著,結合他眼中氤氳的愛欲,哪怕他一個字也沒說,張易的臉還是漸漸地熱了起來。
接下來最貼合眼下氣氛的發展就是一個難舍難分的熱吻。很可惜兩人都沒有足夠開放到讓旁人圍觀自己親熱的地步,於是隻能遺憾地克製住心中的愛意與衝動,相視而笑。
張易抬手將那隻在自己脖子上作怪的手抓下來,然後扣緊,又將目光放回了筆記本上。
“林老真是太了不起了,竟然能把我們平日裏經常見到的變異植物研究到這個地步,你看這個刺蛇藤,誰能想到它的外皮需要異能火焚燒後才能吃。找機會我們試試?”顯然怕冷落了南劭,這一回張易不像之前那樣看著看著就入了神,把周圍的一切都給忘了,而是一邊看一邊低聲跟南劭說話。
“好。”南劭摸挲著張易的掌心和指腹,感覺上麵刀柄摩擦出來的粗糙老繭和凍裂皸口,慢慢用異能幫他修複,目光卻時不時地落在張易側臉上,似乎怎麼也看不夠。
或許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兩人的第一次見麵,他完全是一點印象也沒有,第二次,也就是被救那次,對於他來說算是初次,那時的張易在他眼中就是一個疲憊憔悴且邋遢的中年大叔,還是個瘸子,與末世中掙紮求生的底層幸存者沒有兩樣。那個時候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愛上這個男人,傾盡所有。而如今再看這張臉,隻覺得哪哪都好,無一不好,怎麼看也看不厭,再沒人能比得上了。
“可惜他不肯跟我們走,一個老人呆在那裏終究是不怎麼安全,而且……也太寂寞了。”張易喟歎。哪怕身邊有一群半人,但倒底無法交流。
“林老和那祈生的關係應該跟我們倆一樣。他不寂寞。”南劭回答。如果是他,他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張易唔了聲,似乎覺得有道理,但想了想後,又搖頭:“那也不一定。兩人更有可能是生死至交,就像喬頭和石三哥……”有時候友情深到極至處,與愛情親情很難區別開。對於一個一無所有一無牽掛已是古稀之年的老人來說,不願跟他們離開,而是留下來陪伴變異後的老友,研究學問,發揮餘熱,這個選擇倒也並不是那麼難以理解。
至於事實究竟是怎麼樣的,林老不在,或許他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
兩人這邊喁喁私語,那邊就聽到兩個小孩也在悄悄的嘀咕,隻不過他們自己以為聲音小,其實大半個車的人都聽見了。
“你爸爸和你的南瓜爸爸是在談戀愛嗎?”葛阿伊精靈似鬼,不過是第二次見麵,便看出了南劭與張易的關係。
“是的喲。”張睿陽表情懵懂,還帶著一些讓人無法理解的小得意,好像覺得這個事是很值得讓人羨慕的。他年紀小,接觸的人也不像葛阿伊的那麼複雜,根本不懂談戀愛的意思,但他看電視,男生女生談戀愛會親親,南瓜爸爸和爸爸也經常會親親,所以覺得就是了。
“但是他們都是男的,怎麼能談戀愛?”葛阿伊比他懂得多,雖然也聽過同性戀,但是卻完全無法理解。
“男的和男的為什麼不能談戀愛?”張睿陽撓頭。
“因為男的隻能和女的才能談戀愛。”這是葛阿伊固有的觀念,受周圍環境影響所形成。
“為什麼男的隻能和女的才能談戀愛呀?”張睿陽不服氣地反問。他覺得自己爸爸和南瓜爸爸談戀愛就很好,跟電視上一樣,甜蜜蜜的。
“因為那樣才能生小寶寶啊。”葛阿伊回答得理所當然,還不忘翻了個鄙視的白眼。
“我爸爸已經有小寶寶了。”張睿陽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很自豪地說。
“……”葛阿伊決定再也不跟這個小白癡說話了。
張易聞言,與南劭對視一眼,耳根隱隱發燙,卻又忍不住莞爾。
跟兩個小家夥擠在一起的霍銳默默無言,心裏卻在想,如果自己爸爸媽媽能活著,就算爸爸再找一個男的,媽媽再找一個女的,他也能接受。不過如果爸爸另外找一女的,媽媽找一男的,那樣大概就不行了。因為那樣就會多出弟弟妹妹來,爸爸媽媽可能誰都不會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