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歲晏劫5(1 / 3)

歲晏劫5

“對不起。”

晏茗未盯著黎千尋看了很久, 最後憋出這麼三個字。

“嗯。”對不起什麼, 他心知肚明。

黎千尋笑笑,應得挺爽快, 說罷還安撫似的輕輕蹭了蹭晏宮主的手。

“阿塵…”晏茗未忽然俯下身去,抱住了黎千尋,涼涼的發絲從他肩上滑下來, 落進身下那人頸窩裏。

黎千尋也張開雙手輕輕環住了他,像哄孩子一樣,手掌輕柔地帶著節奏一下一下落在那人背上:“既為人子,又為人主,有些苦要先嚐,有些血要先流, 這是一個男人該有的擔當。”

晏茗未撐著屋頂瓦片稍稍抬起頭, 抿著唇想開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正如黎千尋不久前所說的,他太年輕, 很多事都還不懂。那時候他以為黎千尋的意思是一個不到而立的現世修者太年輕, 而他並不是, 所以他沒有不懂。

但是似乎並非如此,不論他是誰,不論他是活了四百年還是活了三十年,都沒有區別。

他是太年輕, 隻有什麼都不懂的人才會自以為是的想當然。

自以為是的覺得,愛就等,恩就還, 仇就殺。

自以為,是非好壞,界限分明。

晏茗未低著頭蹙著眉,唇瓣抿成一條發抖的線,午後日頭西斜,將那人俯身貼近的臉全部隱藏在一片陰影之中,黎千尋看著近在咫尺的這張完美無瑕的臉卻似乎一副要哭的表情,伸手過去理了理他的衣襟,又在玄『色』衣領處密密的繡紋上摩挲兩下,雙手滑過脖頸捧住他的臉,湊過去在眼尾親了親。

隻是開口卻沒了那動作上的溫柔:“老大不小了怎麼跟個大姑娘似的?”

晏宮主扁扁嘴,吸吸鼻子又低下去把人抱進了自己懷裏,隻有實實在在抱在懷裏他才覺得踏實:“大姑娘還能織錦繡花,我卻什麼都做不了,阿塵,我覺得自己特別沒用。”

“哈哈哈。”黎千尋笑得誇張,“晏宮主要敢說自己沒用,這世上就沒有有用的人了。”

晏茗未也不接話,窸窸窣窣側著腦袋吻上黎千尋的下巴,而後不聲不響『摸』索著探到對方唇上,明明既幼稚又自私的人是自己,可他又總覺得委屈,唯有眼下親密無間的唇舌/交纏才能補償。

“多有用的人,卻仍舊不能兩全。”

黎千尋歪了歪脖子靠在他肩窩,笑著道:“一件事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人。”

晏宮主悶悶地應:“嗯。”

黎千尋抓起他的手在手心撓了撓,又道:“晏宮主是正道仙首正人君子,等這件事兒了結,我的容身之處可就仰仗你了。”

晏宮主十分想留在房頂上陪黎千尋呆一個下午,就一個下午,卻仍被對方以他是萬眾矚目的仙修楷模為由,義正且辭嚴地趕了回去。

下房頂的時候一步三回頭,眼瞅著黎千尋趴在屋脊托著腮笑眯眯衝他揮手,揮得他愁腸百結這也戚戚那也戚戚,恨不能豢龍棋田立馬就被一個大浪頭全給淹了,就剩他們倆呆的這個小屋頂。

不怪人家晏宮主舍不得走,因為這一走,可不是隻一個下午見不著,連晚上都抱不到了。而且這種時候夜裏最愛出幺蛾子,誰知道第二天又是什麼光景。

黎千尋看著晏茗未那一抹紫紋玄底的衣擺消失在屋簷之下,懶洋洋的翻了個身又把自個兒撂平躺在了瓦楞上,盯著那群彩鳥上頭更高遠處,可憐兮兮的幾綹白『色』雲絮,慢慢收起了自己的表情。

其實他並不確定白叢光和白卓是同一個人,不止不確定,甚至連三成的把握都沒有。

剛剛之所以那麼說,隻不過是一個拙劣借口,一個信口胡謅但是聽上去卻很像真的的借口。

黎千尋在聽到比翼宮白叢光幾個字的時候,確實有過一閃而過的懷疑,當初從渠陽城外水路到東平,河道之上那場突起的濃霧的確可疑,當時黎千尋也是故意留著心思問了一句那駕船人的名字。

水路途中沼澤區域是容易起霧,可是靈尊也十分清楚,天妖紅玉,雖然橫行水路肆無忌憚,但她從來不涉足沼澤區,所以不息門的傳送陣也幾乎從不會出現在沼澤附近。

那日的那場霧來得突兀,既然不是沼澤自然形成,那就肯定是人為的高階霧隱結界,隻不過並不能完全肯定施放結界的人就是駕船人白卓而已。

黎千尋說他要躲白叢光,表麵意思也就是躲蘇閑計劃中的一環,但其實並非如此。

從黎千尋在溫曉別苑拿了青珧天丹故意讓蘇閑看見的那一刻之後,蘇閑就知道魚兒咬鉤了,而與此同時,蘇閑還知道,魚兒知道藏在餌裏的鉤,是直的。

堂堂創世仙宗之一,若是真不想理睬現世的門派爭端,尤其是還會讓自己不痛快的這種破事,他大可以拍屁股走人,又怎麼可能任由一個蘇閑拿捏。

黎千尋故意提醒蘇閑江宗主不簡單,便也是同時提醒了他,這個鉤他不會鬆口。

原因有一,目的有二。

因為他是六壬靈尊,是江黎兩家創派先祖的教養師父。

而關於目的,其實當初讓蘇閑見到青珧天丹便是一次試探,蘇閑隻是個庸庸碌碌還不務正業的現世丹修,就算他深藏不『露』修為並非如表現的那般慘不忍睹,可又怎麼會認得出數千年不『露』一次麵的北冥天妖的天丹?

萬妖錄可不是玄門弟子必備手冊,當今的修真界恐怕沒人知道還有那種東西。

所以蘇閑不簡單,不隻是他這個人不簡單,還有他在這個局中所處的位置。

很顯然,蘇閑身後另有高人,而這個人,與黎千尋之前所懷疑的那件事的相關者極有可能就是同一個人。他自認為,能追著他幾百上千年甚至上萬年不撒手淨跟他這兒找不痛快,如此一心一意鍥而不舍的,大概是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所以他要弄清楚,這人究竟要做到哪一步才甘心,而在此之上更重要的目的,是在那人得知江宗主其實就是江嬈之後,引他親自出手;順便也可以查查清楚,在四百年前法陽之災整件事中,他那親徒弟江嬈究竟是個什麼角『色』。

然而這些目的和其中因由,恐怕蘇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知道了。

全都是戲。

黎千尋和蘇閑,兩個人心裏都知道對方明修的棧道底下藏的究竟是什麼,卻又心照不宣的同時揣著明白裝糊塗。

所以黎千尋根本不會在乎蘇閑的當麵提醒,更遑論是一個連存在與否都尚無定論的猜測?

清理門戶大義滅親,當然擱誰都會不舒服,但是靈尊從來就是這麼一步步捱過來的,他該做的事,由不得他不舒服,更由不得他拿這點不舒服當矯情推諉的借口。

所以他隻是,試著把這個“人之常情”當成了搬離漢池別苑的借口。

下午這一波結界試煉結束的時候,天也差不多快要黑了,鳴笛禮花放到天頂上確實比白日裏好看了不少。

黎千尋躺在房頂上瞧著天『色』漸暮星野四合,稀薄的霧氣隨著逐漸涼下來的空氣氤氳飄『蕩』,沾濕了衣袍還真有那麼點冷。試煉場內外的喧鬧漸漸平靜下來之後,溫曉別苑這邊前後已經來了三波請這位爺下去的人。

第一個是唐佳瑤,結果被黎千尋扯開話題長劍一扔袖子一擼開始趴在房頂上跟他賭骰子,弄得這位二小姐全然忘記自己上來是幹啥的了,最後輸個精光獨自憤然離去。

第二個是忙了一整天剛有點空閑的小滿,黎大爺眉頭一擰抓著袍子『揉』了『揉』肚子上的舊傷,小滿什麼都沒來得及說就特別麻利地去熬他的十全大補湯了。

碧連天的人都知道,他家少主其實向來是個沒什麼脾氣的人,自然也很少會跟別人擺臉『色』生氣,他要是不想跟你正經聊事情了,話題繞遠把你送走就是了。

眼下情況就是如此,他等的是黎阡黎陌,跟其他人說不著。

午前黎千尋曾毫不避諱的跟黎陌提起,他知道碧連天跟天一城的淵源,而黎陌對他話中這一信息顯然並無半點驚訝。

所以江黎兩家都起源於鏡圖山這件事,似乎是在碧連天上位者之間被當做機密代代傳承了下來。

隻是有一點比較奇怪,作為黎塵,那個曾經離家出走的頑劣少主在碧連天眾人心目中的地位是顯而易見的,但這件事卻未有人對他提起過。

還有那個神神秘秘的水牢十束閣,如今黎阡黎陌兩人已經能掌管開啟十束閣的鑰匙,但他卻連黃玉三足烏就是鑰匙都沒有被告知過。

若不是當年他有過一次在蓮池無防備觸動結界之後溺水,而後又曾對比過三足烏上的暗符咒文,才勉強確定那對信物的用處,他怕是至今都不會知道這件事。

其實如今仔細回想一下,碧連天黎氏宗室之內,上到百餘歲德高望重的長老,下至各係親授的本家入室弟子,對“黎塵”這個人,幾乎個個都是擁戴在前敬畏在後,就連那些個年長的白『毛』老頭子,以長輩身份斥責規勸的時候,態度裏都含著三分十分微妙的禮敬。

以上種種情況聯係在一起,黎千尋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尷尬,難不成黎氏上位者之中其實有人知道他是誰?!

所以才從來沒有人敢去追究他的來曆,就連當年外界那些沒來得及燒起來的零星謠言也很快被掐了個幹淨。

所以黎氏所做的一些事才要刻意瞞著他,隻瞞著他。

黎大公子雖然離開碧連天十三年,但一直以來與黎阡黎陌之間並非沒有聯係,這麼多年對碧連天事務從不『插』手也不過問,如今卻親自開口旁敲側擊要找黎氏刨根問底,就算是碧連天一直行端坐正坦坦『蕩』『蕩』,首當其衝被質問的黎陌也難免會糾結一下,這個一言難盡的“說來話長”,他究竟該從何說起。

最後上房頂請人的第三波人就是黎陌了,黎宗主從小就是被這個大哥揪著長大的,對方什麼『性』子他再清楚不過,觀禮台時話說多了,也是明知有些事不好當著眾人宣之於口,所以他哥才早退窩在溫曉別苑等他回來解釋。

黎陌上來的時候黎千尋正無聊到在天頂上亮閃閃的星星群裏頭扒拉著找月亮,歪著脖子找得眼珠子發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