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向他招手(1 / 2)

金鵬說得正起勁,沒想到街道辦事處分管聯社的幹部老於推門進來,他已經在門外聽一會兒了,心裏很氣憤,這些汙七八糟的老家夥居然把“天天讀”開成這樣,簡直是反動透頂,老於憋了一肚子氣。

一見老於進來,一屋子人都不吭聲了,金鵬更是傻了眼,他訕訕地坐下,又拿出一根煙討好地遞給老於。

老於一擺手拒絕了金鵬的煙,開門見山地問:“老金啊,‘老三篇’背得怎麼樣?”

“還……還行吧。”金鵬回答得很沒底氣。(金鵬一見老於就暈,說話就不利索。)

“那你給我說說,白求恩是誰呀?”

“燒木炭的……是吧?”金鵬也不十分肯定。

“那張思德是誰?”

“外國人,不遠萬裏來到中國……每天挖山不止……”

老於諷刺地說:“學得不錯嘛,金鵬你怎麼說也是個文化人吧,您可真受累了。”

“哎喲,您客氣了,領導才辛苦……”金鵬真誠地認為老於在表揚自己,趕緊謙虛幾句。

“金鵬啊,你在舊社會也算是個窮苦人吧?那你就談談新舊社會有什麼不同,再談談自己對共黨毛主席的認識。”老於和顏悅色地問。

金鵬撓撓頭皮,遲疑地說:“要說……要說有什麼不一樣,也就是……舊社會我就是警察局抄抄寫寫的,到了新社會……我蹬上三輪啦,不用不用抄抄寫寫了了,可話又說回來,不是還得用兩條腿兒蹬嗎?三輪車總不能自個兒走吧?能自個兒走的那是摩托……舊社會咱掙錢是死工資,有時一天能撈幾個外快,新社會呢……大夥兒吃大鍋飯,都是四十二塊錢,撐不著也餓不死,就是得算計著過日子,要不然頂不到月底……。”

老於打斷金鵬的嘮叨:“我問你對毛主席、共黨的認識,你說說。”

“毛主席?毛主席好啊,那是大救星,要不是他老人家……我還拿不上這四十二塊錢呢,可就是有一樣……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你說嘛,知無不言,言者無罪,這是毛主席說的。”老於熱情地鼓勵道。

“你說剛解放的那會,我自己買輛洋車。我那輛洋車……可是我自個兒的,當年在虎坊橋‘西福星’車行花一百九十五塊大洋買的,可……公私合營那年咋稀裏糊塗就成了公家的啦?好嘛,那輛車本來姓金,才過了一宿,就他媽的改姓啦,不姓金了,改姓毛啦……”

老於突然翻了臉,他聲色俱厲道:“金鵬,你不要再說了,這樣吧,把你的車鑰匙交出來,從今天起,你停職反省,等候組織上的處理。”

金鵬越老越糊塗一時沒鬧明白“停職反省”的含意,他隻當是老於給他派了新任務,不用幹活兒了,他關心的是另外一個問題:“於同誌,您的意思是……我不用出車了?那開支時扣不扣我工資?”

老於懶得和他扯淡,轉身走了,金鵬再看看周圍,夥計們早都溜得沒影兒了。

金鵬還沒來得及深刻“反省”,第二天就被拉去參加批鬥會了。這類批鬥會他參加過很多次,可這回不一樣,金鵬被勒令站在台上,彎腰低頭,身體必須彎到九十度或小於九十度,和他同時上台的還有三個人,都保持著這種奇異的姿勢。金鵬用餘光掃了一下兩側,突然驚奇地睜大眼睛,他發現左邊站著的竟是京劇名角兒楊易臣,楊老板老了,頭發胡子全白了,他穿著一身皺皺巴巴的灰布中山裝,和當年穿著光鮮戲裝,紮著背靠的那位名角兒判若兩人。這時台下開始呼口號,按照姓名排列把被批鬥的人“打倒”了一遍,金鵬這才聽清楚,自己的罪名是“現行反gemin分子”。革命群眾對他的態度是:“現行反gemin分子金鵬不投降就叫他滅亡!”

金鵬心說了,那我要是投降呢,這事兒是不是就算過去了?

按照程序,口號過後是各界代表上台發言,內容無非是揭發批判台上的人,至於金鵬的具體罪行他沒顧得上聽,倒是豎起耳朵仔細聽了楊易臣的“罪狀”,大致是些“散布封資修流毒,到處種植大毒草,極端仇視社會主義製度”等等。金鵬感到很激動,他甚至覺得能和楊老板站在同一個台上完全是自己的造化。楊老板是誰?名角兒啊,當年楊老板一出《挑滑車》,平津兩地無數戲迷為之傾倒,平津有名的大飯莊都設有楊老板的專座,楊老板不到,座位永遠空著,別人想坐坐,門兒也沒有,甭管你多高的身份,如今金鵬能和楊老板肩並肩地站在台上,實在是高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