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律公子年輕而位高,但是正所謂高處不勝寒。恨老伯的人,巴不得能斷其一臂。敬老伯的人,也盼望著他身邊能空出一個位置。
正因為清楚這點,大夫對這位一直不曾交談的律公子心下多了幾分可憐。
按年齡算起來,他兒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紀,現在還天天嘻嘻哈哈沒個正經。
而這位律公子呢?
已成為了江湖上有名的人物,風裏來雨裏去與刀光劍影相伴,也不知道律家父母是怎麼狠得下心讓自己的孩子年紀輕輕就踏入了江湖這灘渾水。
大夫搖了搖頭,不再多想。
他攤開了自己的針灸包,然後捏起了一根金針。
小廝手捧火燭,手穩得紋絲不動,好似一尊沒有生命的人型燭台,明顯有一定功夫傍身。
大夫先是把金針在火上燒烤了少頃,然後抬起了床上之人的小臂。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金針就在即將落在皮膚上的刹那,那隻已經許久未曾動過的手輕顫了一下,然後翻轉過手腕,以誰都沒有反應過來的速度直接擋住了大夫的手,止住了落針的動作。
小廝瞪大眼睛,驚喜道:“公子醒了!”
床上那人睜開眼睛,已經許久未接觸過陽光的雙目微微刺痛,因條件反射流出的淚水順著眼角沒入了鬢間。
淚水模糊了他眼中的冷戾,加上臥病在床的虛弱,越發柔和了他的氣質。
大夫心中一悸,再細看時又從對方的眼神裏尋不到剛才那種感覺,隻當自己花眼了。
大夫笑著把金針收起來,並說:“律公子先緩一會吧,待習慣了這光再一點點睜開眼睛,要是傷了眼睛就不好了。”
喬衡倒是沒有反駁,而是順從的重新閉上雙眼,任由大夫為他檢查身體。
“我昏了多久?”他的聲音還帶著幾分長時間未開口說話而染上的沙啞。
小廝恭敬地回答:“已有八日整。”然後眼疾手快地奉上一杯溫水。
喬衡回憶了一下“自己”昏迷前的記憶。
原主去世不過是一場意外。
他照例代替老伯巡視產業,本該是一趟安全無比的行程,結果剛到杭州沒多久就誤中埋伏。
老伯有著數之不盡的朋友,但與此相對的,他也有著無數敵人。這些人無法殺死老伯,就決定令他損失一員大將,慢慢蠶食他身邊的勢力。
跟在老伯身邊的每一人,都曾遭遇過無數次類似的危機,身體原主同樣如此。然而馬有失蹄時,這一次他被一支塗有毒藥的飛箭射中了左肩,直接因此喪命。
當這具身體再次醒來,殼子裏的人就換了人。
片刻後,大夫最後做出定論:“隻要能醒過來,接下來注意不要撕裂肩上傷口,就一切不成問題。至於體內的餘毒,已不成大氣候,我重新開個方子,隻要按時服藥,過段時日就能自行排淨了。”
既然喬衡已經醒了過來,那麼大夫的任務就可以稱作完美完成了。
老伯有令,隻要律香川能平安無事,大夫便是他的朋友。而他已為他未來的朋友在蘇州置辦了一套三進的房子,隻待這位素未謀麵的朋友入住其中。
小廝客客氣氣地送大夫離開。
當小廝折身回來時,就看到喬衡正倚靠著床頭坐在床上。
喬衡專注地看著自己的雙手,僅憑著這一雙手,即便沒有原身的記憶,他也能判斷出他的武功路數。
好比練劍人手心必有繭,習拳人則是指關節處覆繭,而現在他眼裏的這雙手上,竟是在指腹處以及食指、中指第一關節側麵覆有一層繭,薄薄的。普通人或許還會誤以為這是執筆練字磨出來的,但會武之人一看就知這是積年的暗器功夫遺留在身體上的痕跡。
他虛虛地抓握了幾下,適應著這具軀體。畢竟他上一具身體,稍稍用力就有移山挪海之勢。如今乍然換了一具身體,落差感比較明顯。
小廝剛想說公子怎麼坐起來了,卻因莫名的顫栗讓他的話卡在了嗓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