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再閑聊幾句,作禮告辭。到的十五日,鍾麟於謝公祠擺酒,宴請湖南諸好友,郭嵩燾、譚繼洵、龍汝霖、鄧輔綸、王闓運等十數人皆應邀而來,首席郭嵩燾年齡最長,京城各地閱曆亦多,自上年正月為僧格林沁奏調隨辦天津海防,至年底在山東煙台辦理船厘等事激起民變而交部議處,重回南書房行走,一年來新鮮之事頗多,自然還是席上主角;王闓運也是杭州、山東等各處遊畢,才剛剛來京,住在法源寺,談論起各地風情亦是滔滔不絕,席上觥籌交錯,不覺皆有酒意,隻聽龍汝霖道:
“這英法洋夷忒是猖狂,憑著千餘人就敢犯我大沽炮台,僧王爺那是強硬人物,豈是葉名琛之流可比,這不,天朝不過損失三十多人,洋夷就死傷近五百,我等雖不如筠兄身在前線,也是倍為揚眉也。”
鄧輔綸道:
“隻可惜直隸提督史軍門不幸陣亡,倒是令人唏噓。”
郭嵩燾搖頭道:
“此戰雖勝,士氣大振,但亦未必無憂也,經此一役,朝廷內外對夷人再生輕視之心,僧親王不聽郭某建議,徑直撤掉北塘防務,也不願屬下多方探聽敵情,兵部全侍郎(全慶)、兩廣勞製軍(勞崇光)、兩江何製軍(何桂清)皆上疏言及大沽後路,恐英法乘虛登陸,攻我不備也,然則朝廷內外多以這次大沽勝仗,驕矜自滿,長此以往,恐非善策也。”
譚繼洵在京數年,準備會試之餘,捐納了戶部學習主事,對錢糧之事比較敏感,當下接道:
“如今戶部虧空嚴重,餉糧多無著落,內外多盡重發、撚而輕海防,僧親王恐怕也是難為也。”
郭嵩燾道:
“話雖如此,但京城周圍,雲集蒙古騎兵、旗綠營兵四五萬人,消耗自然不會太少,現如今與洋夷交戰,比的是兵精器良,僅靠兵力未必可靠也,僧親王以為有其蒙古鐵騎擅長近戰即已無憂,殊不知洋夷遭受此敗,如若再犯,必傾其精銳也,大沽口距離京師,區區三百裏,一旦有失,難以挽回矣。”
龍汝霖道:
“筠老也不要盡滅自己威風,反倒長了他人誌氣嘛!”
郭嵩燾歎道:
“唉,別看座上諸位都比郭某年輕有為,可是對於洋夷,恐怕還是認識不足,如今之勢,朝廷內外與我等無異,任憑敵方精心籌劃卻毫無防備,郭某去年隨同直隸恒軍門(恒福)在北塘會見美國大使華約翰(Jone·E·Ward)時,見到一份俄國人畫的輿圖,自大沽到京師,詳盡無比也,說難聽些,天朝各處山川,彼較我等清楚的多,將來真有大戰,我方與瞽叟無異也。”
鍾麟聽得沉重,亦歎道:
“當初林文忠公即萬般感歎對夷人一無所知,才纂《四洲誌》,還托魏良圖作《海國圖誌》,然而魏公已駕鶴數載,我等所知仍不外《海國圖誌》也,未知何日何時,方有人能再如林公、魏公般為我天朝之耳目也。”
眾人一齊點頭附和,郭嵩燾更是感歎道:
“縱是郭某早已不惑之年,倘若朝廷真願命人出使西洋,郭某願當其衝也。”
鍾麟附和道:
“筠兄真有博望侯、班定遠之氣度也,隻可惜內外重臣多是不以為然,老兄之心願,未知何時才能得償矣。”
“唉,要說這朝廷內外,確是故步自封之象,就說前次與華約翰會談,人家提出咱們不要老用夷人、夷虜這種蔑視稱呼,以平等國家對待,建議改稱洋人,都不能得諸人認可,總以天朝上國自詡,認為彼等船堅炮利無非奇技淫巧,不足為患,大沽再戰後更是越發輕視,任郭某費盡口舌,難得半點響應,不瞞諸位,郭某已經心灰意冷,打算上折稱病回籍也。”
“筠兄莫非說的是氣話?這南書房乃是機要之地,我輩無不以老兄為榮,奈何如此鬱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