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雙纖弱的小身板禁不住風吹,早已凍得唇寒齒僵,含混道:“待會兒見了李媽媽,是連姓稱呼,還是就叫媽媽?”
春雲捏了捏她緊攥的手,道:“哎呦呦,哪有那麼多講究,被我娘嚇壞了吧!愛怎麼叫就怎麼叫,隻要把你平日的乖巧勁兒拿出七八分來,就夠她疼你的了!”
她們從邵府西南臨街的角門進去,春雲的男人來喜早就在那兒提著燈籠等候了,說是家裏老娘忽然腰疼,急等著錢買膏藥,錢匣子的鑰匙卻是春雲隨身帶著的。
顧雙偷偷打量了來喜一眼,身量中等,不胖不瘦,方臉大耳,看起來老實巴交的。
大概是記掛著母親的病,也沒心思過問顧雙的事,來喜拿過鑰匙就跑開了。
因耽擱了片刻,春雲和顧雙不得不加快腳步,一路上遇見不少早起開院門的小丫頭,都畢恭畢敬向春雲問好,一口一個“來嫂子”,叫的春雲滿麵春風,忍不住誇耀家裏家外什麼事都少不了自己,等會兒送走了顧雙,先要到大太太那邊交一件差事,再回去看看婆婆的病,嘴上嫌累,心裏卻是得意的。
顧雙低頭,害怕將來自己也落到拿捏了丁點兒權力便沾沾自喜的地步,不免有些茫茫然,畢竟做過二十幾年自由人,一朝淪為奴婢,心裏總不會太舒服,可若不如此,天下之大卻再無她的去處了。
···
李媽媽雖是三老爺院裏的管事媽媽,相看下人這種事卻不能在三老爺院裏做,另選了廚下旁的一排值房。
大戶人家的灶火一般是徹夜不息的,以備不時之需,為了避免走水,就要安排人守灶,那房子原本是給守灶的婆子們預備的,到了白天就空閑出來。
顧雙還想整理一下衣服,畢竟也算是一場重要的麵試,誰知春雲已大喇喇地挑開棉簾子進去了,顧雙隻好拉著有點皺的衣擺,快走幾步跟進去。
簾子掀開,迎麵撲來一陣炭火的熱氣。房門兩側各靠牆擺著一張窄床,中間擺著一隻被熏得黑跡斑斑的銅炭盆,一身駝色長襖、石青裙子的李媽媽就側身坐在右邊的床榻上,身前已站了一個黑瘦的丫頭,一身襖褲洗的紅不紅綠不綠,想必就是春雲口中兩個小丫頭中的一個。
那丫頭怯生生的,顯然不知春雲和顧雙是什麼來路,一見她倆穿得好,便直愣愣地跪下行禮,想必是家裏人囑咐過要多討好。
這下李媽媽和春雲都笑了,春雲扶起那丫頭,打趣道:“還沒過年呢,怎麼先拜起來了?”
那小丫頭懵懵懂懂起身,知道拜錯了,臉色有些難看。
顧雙因心裏緊張,沒笑出來,可這麼一鬧,原本的局促盡數消解,她盈盈福身道了萬福,心裏想著崔興家的教過的要領——頭低、肩正、腰直,這樣又恭敬又漂亮,不似那等含胸駝背的小家子氣。
李媽媽微笑著頷首道:“你就是崔管事保舉的……”顯然是忘了她的姓名。
顧雙接口道:“回媽媽,我單名一個雙字,好事成雙的雙。”
這名字還是小顧雙的父親親自取的。
李媽媽點頭道:“對了,是雙兒。你表姐要走了,你先倒杯茶給她暖暖身子吧。”
顧雙心知這就算開始了,抬眼見床頭的小桌上有一把白瓷粉彩皮球花的茶壺,四個成套的茶杯,其中三個是倒扣的,一個正放著,裏麵盛滿了淡青色的茶水,嗅起來像是茉莉香片,旁邊還溢出來一些,想必是方才那個小丫頭倒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