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陳上“治療班”最怕的一件事情就是去“通知欠費”。“通知欠費”就是提前到崗,把所有欠費超過1000元以上的床位統計下來,再挨個去床邊通知。
“你們家欠費了,去交點錢吧。”這樣的口氣說出來有點像乞求;“你們家欠費了,去交錢。”這樣的口氣太生硬了,搞得自己跟放高利貸的似的;“你好,你們的賬上餘額已不足,請及時交費,以免影響接下來的治療。”這樣說很好,有理有節,隻是這樣的話在電話裏單方麵“告知”可以,麵對麵的溝通就顯得太呆板太官方了。
這話到底該怎麼說,小陳還沒摸索出來。上班這麼多年,連“通知欠費”這樣的事也做不了?這倒也不是,不是做不了,而是做不好。再說了“通知欠費”這項“技術”是最近才開展的,是醫院行政部門為了提高護理質量,在辦公室裏起早貪黑想出的辦法,也是用心良苦。
一開始小陳去和患者家屬溝通時,也是不卑不亢自然而然的,並不在意自己的口氣,隻要意思明確表達了也就可以了。
可每次總是遇到一兩個“難纏”的家屬。或輕蔑:“你們醫院這些醫生護士,要不是我們養著你們,你們連飯都吃不上。”或暴躁:“怎麼回事,怎麼回事!我不是才交的錢!你們醫院就是在搶錢吧!”或沒睡醒的:“醫院不是救死扶傷的地方嗎?怎麼還收錢?”或冷漠的,就是裝沒聽見。
這樣的情況多了,小陳就有了心理壓力。如果那天碰到的全是很正常的家屬:“好,知道了,我去交。”小陳就覺得要燒高香了。假如再遇到一個極為不正常百年一遇的:“謝謝你提醒,我們很快就去交。”那小陳就覺得可以去買彩票了。
“加5床的家屬,你們家欠費了。”這天,小陳又上“治療班”。她站在病區走廊上,對一個滿頭黃色卷發,身材“圓滾滾”的婦女說道。
小陳的這句話,仿佛像一根針刺中了那個坐在床邊的“圓球”。
隻見那個“圓球”被刺的“噌”一下蹦起來,衝著小陳“吱吱冒氣”道:“幹什麼!幹什麼!怎麼又要讓我們交錢!你們到底把我家的錢花到哪去了!”
那婦女的這句話倒好像提醒了她自己。對啊,這幫醫生護士到底把她家錢花哪去了,不明不白的,這還得了!簡直沒有王法,沒有天理!
“都來看看啊,這醫院是個黑店,我們才交的錢,住了兩天就沒了。不是黑店是什麼!你們都來評評理。”那“圓球”在走廊大發著“河東獅吼咆哮功”。
老革命又遇到新問題了,小陳想,遇到不講理的,還沒遇到過這麼不講理的。
“你要有疑問可以去查查賬,你家父親現在“泵”(一種持續均勻慢速輸注藥物的機器。)的這個“德巴金”(抗癲癇藥)一支就要500。”小陳擺出數據。看!沒有不明不白吧,我們花你家的錢買藥去了。
小陳也不知道是在哪個點引爆了“圓球”,她還沒反應過來呢。那婦女一把拽過她手裏的“費用清單”高舉著呐喊道:“一支藥500,一支藥要500,這就是黑店,你們大家都來看看……”
還真有幾個“熱心”的家屬圍上來。但他們可不是來幫忙“申冤”的。他們可都是很明事理的,他們心裏清楚的很,那婦女家花出去的錢是治病的,不是給醫生護士拿去吃喝玩樂了。所以他們隻是來“同情”一下,畢竟自己家人也是一樣吃也沒吃到,喝也沒喝到,錢倒是流水一樣花出去了。他們倒也想鬧那麼一下子出出“惡氣”,隻是沒那個“勇氣”罷了。
“你們回到各自床位上去吧,不要圍著了。”小陳對那幾個熱心的家屬說道。
那怎麼行?已然自顧不暇幫不上別人了,看一看以示“關心”還是可以的。那幾個家屬像沒聽到小陳的話似的,抱著手站那。還別說,看那個“卷發胖婦女”鬧一鬧,就好像自己也鬧了一出似的,心裏舒暢了很多,真過癮!
“怎麼回事?都回病房去!”徐萍主任的一句話,那幾個“熱心”人全默默的散了。心裏多少覺得有些對不住那位“鬧事的”,不是我們不配合,實在是“救命恩人”的話不得不聽。
“這位女同誌,我是這個科的科主任,有什麼意見可以提,有話慢慢說。”徐主任抬手拉了下那婦女的胳膊親切的說道。
小陳這下鬆了口氣,科主任都出馬了,還有搞不定的?
“幹什麼!你拉我幹什麼!占我便宜啊!”那婦女一句話,將小陳才鬆下一半的那口氣又給提了上來。
這個女人不簡單啦,跟她鬧也就算了,跟科主任也敢這樣。這樣的人才若是當了官一定是個“一視同仁、剛正不阿”的好官!小陳哭笑不得的想。
幾個跟著徐主任後麵查房的輪轉醫生,也和小陳一樣,哭也不合適笑也不敢的,憋的很難受。還是小丁反應快:“你算了吧,我們主任可不想占你便宜。”
徐主任見狀,拍了拍小丁的肩膀,轉身走了。不,是落荒而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