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重光把半邊寬大的袍袖一揮,衣袖無風自動,眼睛看不到的氣流,湧向半空裏從天而降的人影,另一隻手扯住初寧的手腕向後一拉,把她整個人擋在身後。
初寧原本以為,從前在東齊臨都當街刺殺姬重光的那個殺手,就已經十分厲害了,直到這時才曉得,像他那樣的殺手,在晉國多得是。那些憑空出現的身影,被姬重光格擋了一下,腳步一頓,但很快又繼續圍攏上來。
大開的宮室窗口,一名穿著赭紅色衣衫的女子,探出頭來,像看熱鬧一樣,看向並不怎麼明亮的院子。她頭上墜著的寶石飾物,在燈火映照下閃閃發亮,在她身旁,還站著一名年輕的王族公子,和一個微微躬身的臣子模樣的人。那人剛好站在背光處,麵孔落在暗影裏,看不真切。
初寧藏身在姬重光身後,估量了一下情形,那位王族公子,應該就是麗夫人的兒子姬齊,至於另外一個,如果沒猜錯的話,想必就是荀氏派來的人了。
姬重光抽了空對初寧說:“荀氏的殺手天下聞名,牛皮不是平白吹出來的,看見了嘛?”
這種傲嬌的質問語氣,不用想也知道,確定是姬重光本人。
初寧點點頭,旋即又想起他正全神貫注地應付那些圍攏過來的殺手,點頭他也看不到,便用細小的聲音說了一句:“我又沒瞎,看到了。”
兩人麵對麵時,就沒幾次正常的對話,像是在叫著勁地爭先恐後要把對方一句話噎死似的。姬重光抬手用衣袖愛半空中揮了個半圓,又問了一句:“那你覺得自己能跑得掉?”衣袖落下時,白羽箭簇劈裏啪啦地落在地上,接著又消失不見了。
初寧正想回一句“有什麼不能的”,喉嚨裏剛擠出一個“有”字,一名殺手已經斜向裏欺身上來,舉起手裏的彎刀,向他們兩人砍過來。姬重光把初寧攔腰抄起,腳下向後蕩開幾步遠,正好躲了過去。
那殺手麵無表情地又一刀補上來,動作到一半,將將停住,刀柄上忽然甩出一段帶著鉤子的鐵鏈,像蠍子的尾巴一樣,朝著姬重光的喉骨處勾過來。
那殺手看上去有些木訥,沒想到殺人的動作卻行雲流水,而且十分狡猾。初寧識趣地閉緊了嘴,不給姬重光添麻煩。
姬重光再次側頭躲了,那名殺手的彎刀緊跟著又揮上來,指向姬重光的眉心,眼看要劈下來時,再次頓住。
初寧從沒見過這樣殺人的,像是每一步都在不停地改變主意,她如果知道,這是荀氏近來風頭正盛的刺客無極,也就不會覺得奇怪了。荀氏的“六無”此前已經很久沒有變動了,無極進入“六無”時一戰成名,並不是刺殺外人,恰恰是親手殺死了背叛荀氏的刺客無幸。
就在這一刻,無極的彎刀忽然轉換了方向,朝著初寧的頭部正中央直劈下來。
無極的動作,在刺客裏實在算不上極快的,甚至由於那些中途的停頓,反倒顯得越發的慢。可是他每一次暴擊,都把時機掌握得恰到好處,讓人明明看破了他的用意,卻仍舊沒那麼容易避開。
初寧被姬重光攔腰抄著,對這一刀避無可避,在姬重光身後,已經又有兩名刺客圍攏過來,讓他無暇分神。姬重光單手一揚,把初寧橫抱在身前,腳下再次向後退去,避開了無極來勢凶猛的一刀,卻再沒辦法避開身後那兩人,利刃刺破血肉的聲音,在夜色裏聽得分外真切。
燈火明亮的宮室內,麗夫人正欣賞著這一出獵殺之戲,不知道她是不是也聽見了那一點微弱的命中聲音,她忽然發出一聲輕笑:“姬重光,當年你逃走了,我還以為你會長些記性,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竟然會回來自投羅網。我已經對你網開一麵這麼多年,現在你自己一頭紮進來,不殺了你我都對不起你一片孝心。”
麗夫人名義上是姬重光的庶母,這麼說話,也帶了幾分故意給他難堪的意味。
初寧覺出姬重光的身子忽然繃緊,顯然麗夫人的話刺中了他的隱痛。她對姬重光的過往,知道得並不算很多,甚至比不過東齊臨都裏那些對姬重光暗自動了心思的少女們。
在姬重光的想法裏,隻有他上心的人,才值得他在語言上有來有往,對麗夫人,他根本連回嘴的話都懶得說。被術法幻化成的利刃刺中,傷口起先並不大,可那傷處中的術法餘威仍然在發揮作用,傷口會越扯越深,並且血流不止,無法愈合。
刺客越來越近,荀氏把所有的家底都壓在了麗夫人母子身上,這次派出的人手,也都是頂尖的。
姬重光臉色凝重,忽地仰頭長嘯一聲,如同夜色下的孤狼一般,那嘯聲裏帶上了漫溢出來的術法,震得屋簷之下的鈴鐺也跟著泠泠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