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1 / 2)

出了沙勒赫書房的尉遲芳隻覺得心中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自己看起來暫時算是脫離了險境,永寧公主殿下那邊雖尚有凶險,但事情卻也不無轉機。雖然她至今也無法相信沙勒赫願意相救自己和公主殿下隻是純然出於好心,但情勢早已壞到了不能再壞的地步,最差無非一死而已;橫豎也已經死了那麼多人,現在倒不妨索性橫下心來走一步算一步便是了。

她一麵暗下決心,一麵又琢磨著過二日能否說動沙勒赫幫忙,讓自己得以混進宮去再見見公主殿下才好……現在距離下個月的朔日統共還有七八天,要救人就得趁著這幾日的的工夫,公主殿下向來足智多謀最有成算,若是能跟她當麵商量一下,則事情成功的把握就會變得更大。

這樣想著,尉遲芳腳步輕快地走向自己的居處,快到門口的時候她倒是又記起了還握在自己手中的那把銅湯匙;抬手要將這個看似已經無用的物件兒丟進路邊草叢中去,可是腦中念頭一轉,卻終究還是把它又謹慎地放進了袖中。

這時已是月上中天的深夜時分,在皇宮內院中安歇著的西羌皇帝元頡卻睡的並不踏實,整個晚上他都沉浸在一個逼真的夢境裏——夢中的他似乎還在少年時代,孤零零一個人,並沒有騎馬,隻挎著一張弓,在好大好大的一片草塘子裏奮力奔跑著。

周圍的草都非常茂盛,好似圍牆般密密匝匝望不到邊,這地方看著很熟悉,就像是父汗經常帶他們兄弟去打圍的那片草甸子;可是同時感覺卻又很陌生,因為他們常去的那個地方並沒有這麼高的草,簡直比他整個人還高出許多,看來仿佛波濤翻滾的綠色海浪,甚至草葉上還彌漫著一股危險的腥氣,聞不出是什麼,隻莫名讓他的整顆心都怦怦亂跳。

他挎著弓,一直在奔跑著,覺得自己定然是在追尋什麼。可是隨著席卷草原的狂風、隨著草叢在風中“唰唰”的輕吟聲、隨著他自己越來越劇烈的心跳,他又不免覺得自己才是被追逐的那個,在拚命躲避著隱藏在不知何處的凶險之物。

就這樣一直跑、一直追,一直觀望……即使氣喘籲籲筋疲力盡卻也無法停下腳步,他甚至看到草叢之後有一雙寒冷如冰雪般的眼睛在望著自己;隻要對上這雙眼睛,他全身的血液便瞬間都呼嘯著湧動起來,說不出是畏懼、期待,還是興奮。

直到最後,所有的草忽然全都不知去向!隻剩下茫無邊際的荒原和一隻巨大的野獸還留在他的視野裏——這野獸乃是一頭豹子,但這豹子居然通體都是雪白色的,非但如此,就連它的瞳孔竟也發著白光,那光芒好似冰淩結為的刀子,看著他的目光竟然能夠直直地刺到他心裏去。

他慌忙張弓搭箭,可是那雪白的巨豹卻忽然消失了蹤跡,就在他惶然四顧的一刹那,鬼魅般刺透人心的眼睛卻忽然直接就出現在他麵前!非但如此,這雙眼睛甚至還凍結了他的一切動作,任由那鋒利的獠牙泛著寒光刺入他的喉嚨……

叫不出、掙不動,甚至連最微小的動作都被封凍了,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鮮血噴湧出來,漫天漫地染紅了周圍的荒原,可唯有那巨豹卻始終還是白得耀眼的顏色,它啃食著他的軀體,臉上竟然泛起了一個看似有點熟悉的笑容……

元頡驚呼一聲終於醒了過來,他抬手抹了把額上的冷汗,不小心又牽動臂上的傷口,這才真正讓他想起了自己身在何處。身畔的朵蘭還在熟睡中,長長的頭發都散在肩頭和枕上各處,她濃密的睫毛隨著呼吸不時翕動一下,顯得分外溫柔而甜美。

元頡坐起身,伸手摸了摸妻子美麗的臉頰——這柔和的觸感進一步提醒了他,方才那個荒謬夢境究竟有多麼的虛假。可是,自己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這樣奇怪的夢了吧?他這樣以並吞天下為目標的雄主,居然也像個女人似的竟然從噩夢中被嚇醒?這可不是一件多麼光彩的事。

覺得不可思議又有點好笑的元頡索性離榻趿了鞋向殿外走去,他輕輕推開殿門,就見滿天銀白月光底下一個身形異常魁偉的巨漢正全身甲胄獨坐在這寢殿大門外的台階上——正是他們西羌的宮廷侍衛隊長狼目。

聽見身後有腳步聲,巨漢回頭看了一眼,見是自己的君主走了出來,他急忙跳起身畢恭畢敬地深施一禮,口中則以羌語低聲問安。元頡素知他頭腦有些笨拙,學習漢話確實比較困難的。但今晚涼夜不眠橫豎閑著無事,便故意存心逗他道:“狼目,朕不是已經下過旨麼?咱們入主華國之後,朝廷上下所有人都平日要說漢話了,你怎麼還沒有改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