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梨兒風風火火闖進來之時,滿殿中伺候的羌國宮女們都頗為驚訝——須知西羌一統天下之心早已醞釀了幾十年,其中最大的目標自然就是消滅華國、取而代之;是以早在元頡的祖父那一代的羌國汗王就已經開始下令朝中文武盡皆都要學習漢話。到了元頡之父這一代,此風更加盛行,並且漸漸推及到宮廷和民間富戶家中;因而自元頡接位這幾年以來,漢話甚至逐漸取代了羌語成為他們朝野宮廷中的主要用語,朝中眾臣更不乏像沙勒赫這樣通讀漢族史籍經典、出口成章的大有才學之輩。
至於宮中伺候的宮女、太監、侍衛等人雖皆為平民出身,但這些年耳濡目染,他們也早都將漢話學了個七七八八,便如狼目這般頭腦不大靈光的,雖說起漢話來音調頗有些荒腔走板,不過聽別人說話、或是自家兒日常開口言說倒也絕無問題。
因此,江梨兒方才嘰嘰呱呱如連珠炮般說出的那些尖酸刻薄之語,宮女們雖因她說的太快而未必全能聽懂,但大致意思卻都還聽了個七七八八——知道這位最近已經不受本國皇帝寵愛的原華國貴妃娘娘必是吃了即將要當羌國皇後娘娘的永寧公主殿下的幹醋,竟然大白天跑來叫罵挑釁了。
女人的天性本就酷愛議論這些張長李短之事,西羌宮女們自也不能免俗,此刻見江梨兒又氣鼓鼓的去了,她們便忍不住三三兩兩小聲嘀咕起來。而尉遲芳本來就極其鄙薄江梨兒的為人,此番更被氣了個倒仰,看見那些宮女們兀自在旁交頭接耳瞧熱鬧,她心中更覺惱怒,立即便喝令將殿中所有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
等到整個寢殿都安靜了下來,尉遲芳這才勉強斂起了一腦門子的官司,畢竟想著李無瑕是身子虛弱剛剛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她又如何經受得起這般送上門來的閑氣?一念至此,她先打疊了精神來勸李無瑕:“殿下千萬不要同江氏這樣的東西一般見識,這些日子以來她百般獻媚卻始終得不著那羌帝的青眼,如今這不過是老羞成怒狗急跳牆罷啦!”
李無瑕倚在靠枕上,臉色顯得有些蒼白,除此之外她的神情看上去倒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靜,就聽她緩緩地問道:“是了,芳姐,江氏所說的那個……羌帝要納我為妃究竟是怎麼回事?隻怕也正是為此,他這回才肯命人救我吧?”
尉遲芳沒料到她會忽然把話題轉到這裏,愣了一下之後便照實答道:“是啊,誠如殿下所想,的確是因為這個原因,羌帝才會命人全力救治的……不過這次他們不是想要納殿下入宮為妃,而是要正式冊立你為他們的皇後!”
李無瑕聞言無聲地笑了一下,輕聲道:“這隻怕又是那位宰相大人沙勒赫的好主意吧?難道他以為給我高一些的位份,我便會心甘情願嫁與他們那位羌帝了不成?”聽她提到沙勒赫,尉遲芳先是本能地紅了紅臉,立即便毫不猶豫地答道:“想來這也不過是他們羌人的癡心妄想而已,其實那日在馬廄之時,殿下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我本以為他會就此死心的,沒想到他竟然又生出了別的主意。不過,既然因此保全了殿下的性命,奴婢心中倒也覺得十分歡喜。”
李無瑕點點頭,輕歎道:“唉,這些日子委實是辛苦你了,其實原本我便是死得著的人,偏偏卻還要連累你們——比如你,比如丐幫的花少幫主還有那些江湖好漢們為了我如此犯險受累……這卻叫我心中如何過意的去?”尉遲芳眼眶一熱,哽咽道:“殿下這是說哪裏話來!那日花少幫主還同我說過,你如今可是咱們華國複興唯一的指望啦!我們這些人便是做了點什麼,也都全然是自願的——便是你自個兒,也無需再多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什麼羌帝不羌帝,入宮不入宮;咱們如今隻要想法子拖延時日養好了身子,花少幫主那些江湖朋友自會想法子救咱們出去的!”
花容不由得苦笑了一聲:“可是我父皇和皇兄他們都還在天牢之中,這要我如何逃脫?”她說到這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思忖片刻方又點頭道:“是了,我有點明白那位沙勒赫大人的意思了——其實這個所謂皇後的名位並不是給我的,而是要拿它給我父皇一個交代;如果我父皇下令命我嫁與羌帝,那麼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抗命,如此這般,羌人的計劃也就成功了。”
尉遲芳吃驚道:“當真會是如此麼?可是……可是這……”她不禁想到了華國皇帝李顯宗那窩囊的性格,又想到了沙勒赫的智計多端;隻需這般稍加描摹,她隨即明白李無瑕的猜想隻怕是雖不中亦不遠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