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杯盤碗盞一起跌落發出清脆的聲音,本來盛放於其中的珍饈佳肴也都盡數被潑灑於地,瞬間就變成一片狼藉的汙穢之物。被這聲巨響嚇到的殿內西羌國宮女們立即就黑壓壓跪倒了一地,本來伺候在外麵的內侍們也唬得紛紛暗自伸頭向裏麵觀望不已。
但李無瑕臉上的神色卻是絲毫未變,盡管她是距離事中最近的一個人,盡管那些飛濺的碎片和湯汁早有不少已經都落在她的身上,可她的眼睛卻始終隻是靜靜地望著盛怒的朵蘭——眼神既不躲閃也沒有半點兒畏懼之意。
對上這樣的目光更令朵蘭怒不可遏,她指著那一地淩亂食物與湯水喝道:“大膽李氏,竟敢敷衍了事!本宮命你現在就一口一口把地上這些東西都給本宮舔幹淨!聽見了麼?全部都要舔幹淨!若有一絲不淨之處,信不信本宮這就生生剝了你的皮!”
麵對這番聲色俱厲的恫嚇,李無瑕並不說話,仍舊隻是靜靜地望著她——之所以還有這樣的平靜,站在李無瑕的角度上來說,朵蘭目前這種程度的羞辱並沒有出乎她的意料,所以自然也就沒有什麼可驚訝憤怒的;而且,在另一個方麵,今日這麼繁多動作委實已經達到她重傷新愈身體的極限。無論是與親人會麵時的心情激蕩還是方才在宮門外雪地中的長跪,每一件事都耗去了她太多的體力,到了目前為止,老實說還能這樣穩穩的保持著身軀不到下去,已算得頗為不易了。
更何況,麵對目前這樣的情勢,她能夠做出的最佳回應其實也就是沒有回應而已;以顛撲不破的平靜去麵對朵蘭熾烈的怒火,更勝於唇槍舌劍的交鋒,也正好可以完美掩飾她其實已經行將力竭的真實狀況,正是一舉而兩得的選擇。
李無瑕所料不錯,無論她作何回應,是哀懇求饒還是巧言舌辯、甚至是出語頂撞挑釁;無論哪一種情況也沒有目下這視若無睹般的平靜更令人痛恨!後者隨即厲聲吩咐道:“來人!摁著頭讓她把這裏給本宮都舔幹淨!”
四周有人答應一聲,立即便上來幾名西羌女官從四麵將李無瑕圍在中間,她們當中有的牢牢扳住她的雙臂以防止掙紮,另外幾個則抓住她腦後的頭發,就這樣一口氣死死地摁了下去!其實李無瑕如今根本沒有絲毫掙紮的力氣,便是一個孩童的力量也足以將她推到在地,更遑論這些女官們每個人都用上了全身的力氣!
額頭著地的時候發出不小的一聲脆響,接著整個頭腦便是一陣眩暈,能感覺到有尖銳的東西刺入額角,想來應該是某些碗盞的碎片吧……臉頰也已經完全被摁入地上的汙穢之中,那不知是一塊麅子肉還是其他的什麼肉,至今仍冒著微微的熱氣,裏麵有硬硬的骨頭硌著她的顴骨。
李無瑕不掙紮,完全一絲一毫都沒有掙紮,在這種整個上半身都被死命摁得幾乎陷入地中的蠻力之內,她唯一所做的事便是小心而平緩地慢慢維持著一絲呼吸,不讓自己被幾乎溢入口鼻的湯水等物活活嗆死。
漾入口中的味道不知何時摻入了血腥味,除卻額頭外,想必還有什麼地方也被碎瓷片劃破了吧?可想而知自己目前的樣子會有多麼狼狽,李無瑕心中反倒覺得有些好笑起來——曾經一心求死之時,覺得想要如願赴死其實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而如今決定要活下去,又發現要維持這一息在世原來也一樣艱難得很。
她這樣一動都不動的反應,倒也出乎那幾名女官的所料——畢竟在她們的常識中,大哭大鬧拚死掙脫或者哀求乞憐才是常見的事;這幾人隨即便都想到一種可能:難道方才用力過大,竟把這華國女人撞得頭傷過重昏厥過去了?
不知是哪一個領頭,總之小半盞茶的功夫內,那幾名摁著李無瑕的羌國女官便都先後鬆開了手——今日這事本是出自皇後娘娘的吩咐,按說便是她們做得過分一些原本也不妨事;隻是畢竟礙於皇帝陛下也在場,聽說陛下還有意要立這個華國女人為妃為後的……若是此舉惹怒了陛下,她們幾個可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感覺到身上摁著的手在逐一鬆開,到了最後,連抓著手臂的那幾隻手也不在了;可是李無瑕卻沒有力氣直起身子,她深深吸了口氣,將兩條被擰得酸痛麻木的手臂轉過來支撐在地,又閉目攢了攢氣力,這才緩緩地從遍地汙穢中將身子撐了起來。
朵蘭瞪視著她,看著這個女人滿臉滿身都是汙物,頭發上還在滴落著渾濁的湯水,大半邊臉都被血跡染得通紅,這當真是狼狽惡心難看到極點了!可偏偏就是這個女人,依然如同剛才那般靜靜地望著自己,嘴角甚至還露出一絲微笑,說道:“如何,皇後娘娘現在覺得已經夠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