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但尉遲芳摸不著頭腦,便連莫洛嬤嬤自己,也說不清自己此刻來見李無瑕究竟是想要做什麼?有那麼一會兒,她真想吩咐手下的宮人太監們一起擁進去將裏麵那個可惡的華國女人扔進天牢或者其他什麼可以讓朵蘭再也無需看到她的地方去!可是……即使這樣做又能如何?元頡還會再把她找回來的,這次就連沙勒赫都站在元頡那邊,身為深宮女流的朵蘭和自己,究竟還能有什麼辦法可想?
所以又有一瞬間,這位年邁的羌國女官甚至也想過,她要跪倒在李無瑕麵前苦苦哀求,求她高抬貴手給朵蘭留一條生路。可是,這樣的場麵是不是過於滑稽呢?對李無瑕而言,明明朵蘭才是高高在上欺人太甚的存在,怎麼?欺壓別人的人反倒要被欺侮的人放過自己?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
可無論這件事的表麵看上去有多麼荒誕,莫洛嬤嬤的心裏卻明白得很——如今的朵蘭已是一敗塗地,她決計不是李無瑕的對手,當後者用那沉靜如寒冰之湖般的眼神冷冷地向她望去,而她卻無論如何都無法打破那種平靜的時候,兩人間的勝負其實早就不言而喻了。
莫洛嬤嬤感到由衷心痛,她看到朵蘭再次陷入無邊的悲慟和絕望中,那絕望甚至比上一次還深很多倍——它甚至已經擊垮了這個已經快要三十歲的羌國貴婦,讓她徹底淪為一個悲切茫然的木偶;神色間再也沒有了過去那永遠宛如少女般的明豔爽朗,取而代之的,則是略顯老態的中年婦人般的木訥與遲鈍。
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多久她一定會死的!莫洛嬤嬤堅信這一點,她不明白為什麼元頡就沒有這樣的感悟?不,元頡如今已經不再是過去的元頡了,他的心去了另外一個女人那裏,所以朵蘭的悲慘、朵蘭的絕望和淒楚他都是看不到的;在他心中,怕是盡快迎娶那位新歡名正言順地同她雙棲雙飛才是最要緊的事吧?
可是朵蘭要怎麼辦?她失去元頡就等於失去了一切,她沒有孩子,住在這遠離草原的皇宮裏也沒有家人,這要她如何自處?莫洛嬤嬤想到這裏禁不住落下淚來。她一個人蹣跚地在宮道上走著,看不到兩邊那些紛紛行禮的宮女太監們;甚至也顧不上兩行老淚早已掛在腮邊——此刻這些又有什麼要緊?這個悲痛的媽媽覺得自己就快要失去心愛的女兒了,她的心中早已放不下其他。
正在禦書房的暖炕上盤膝坐著批改奏章的元頡抬頭見是自己的老乳母闖了進來,且神情倉皇、臉上還帶著淚痕,他立即便猜到,恐怕朵蘭那邊的情形更加不好了。這原本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元頡在心中歎了口氣,還是急忙起身招呼道:“嬤嬤來了?怎麼也不多加件衣裳?跟著你的那些人也太不用心了。”
莫洛嬤嬤幾步走到炕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終於放聲哭了出來:“陛下!嬤嬤求求你,去看看皇後娘娘吧!她如今那個樣子……怕是……怕是支撐不了幾日了……”她越說越悲,連後半截話都淹沒在哭聲中聽不清楚了。元頡見狀連忙親手將她攙扶起來,先抬袖拭去淚痕,強按著她在炕沿上坐了下來,又吩咐邊上伺候的宮女去打水來給嬤嬤梳洗,這才溫言勸慰道:“嬤嬤別急,今日這事的確是朕之前思慮有些不周了,隻是朵蘭那個性子你也曉得,她如今正在氣頭上,我便是去了怕也無濟於事吧。”
莫洛嬤嬤用熱巾子擦了擦臉,心緒這才平複了些,聽他這般說,便又傷心地道:“陛下乃是萬乘之尊,嬤嬤也知道,叫你去給一個小女子低頭著實委屈你了……可是朵蘭那孩子一直便是這樣的脾性,縱然她如今還在氣頭上,其實心裏也還盼望你能去同她說些溫存的言語的……這些小女子的心思,陛下想來不懂,但嬤嬤卻是知道的……如今隻求陛下再去遷就遷就她……便隻當給嬤嬤一個麵子不成麼?”
元頡不禁苦笑道:“嬤嬤說哪裏話來,朵蘭是朕的妻子,朕自當好好待她。即便今日這事,朕心中也並沒有半分責怪她的意思,隻盼她快快消了氣,咱們隻管一切如常便是——至於那個李無瑕,日後縱然她進了宮,咱們也大可以把她安排到偏遠的宮室去,平日裏盡可不必露麵也就是了。”
聽他這樣說,莫洛嬤嬤的眼神倒是亮了些,她遲疑地問道:“陛下這些可是真心話麼?您的心裏如今到底是皇後娘娘多一些,還是那位華國的公主殿下更多一些?國政上的大事嬤嬤不懂,並不敢妄自插言,嬤嬤所知的隻有一事,那便是——也許那位公主殿下真的極好極好,但她待陛下的心,卻萬萬及不上皇後娘娘的一絲一毫!關於這件事,陛下心中可明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