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裏緊鑼密鼓籌備冊封典禮之時,當事人李無瑕卻仍然被羌帝關押在天牢裏——與其他囚犯的不同也僅僅隻是吃食上略有改善,並且放了幾個火盆給她取暖而已。那日屠城之事後,李無瑕身上多處舊傷複發,更兼再添新傷,又受了嚴重的風寒;很快就在天牢中又病倒。但即便如此,羌帝也沒有放她出來,隻命幾個太醫前去看診,開了幾副藥之外並令兩個羌國宮女到牢中來照應她的起居罷了。
李無瑕自然知道這必是因為自己被困宮中還能對外聯絡阻擾屠城的事點了羌帝的眼——以往沙勒赫還在世時,他並不會在這些細事上多留意用心;但如今已經失去了那個得力的臂膀,元頡這個強權君主其心思縝密的一麵便漸漸展現了出來。
自然他這種處置方式不免令早已形同驚弓之鳥的李顯宗父子又有些惴惴不安:先前明明聽說已經答應了要冊封李無瑕、還要放了自己出去的事,怎麼好好的卻將一個新皇後始終關在天牢裏?難道羌帝果真反複無常竟又改變了心意不成?
他們這也算是關己則亂,越想越惶惑害怕之時不免便絮絮地向李無瑕反複囉嗦詢問,李無瑕自己尚且病得七葷八素,又哪裏有精神同他們細細地分說?遂隻一概粗粗安慰幾句,叫他們隻管安心等消息便是。李顯宗同李德湣兩人雖仍難以放心,但李無瑕畢竟已是他們最後的希望,所以李德湣這個做弟弟的也隻得強自忍耐,沒敢再胡言亂語叫罵什麼。
倒是前太子李德懋從頭到尾一直呆呆的,每日裏不言不動無悲無喜對周遭事物也毫無覺察的樣子;給他飯食便胡亂啃吃幾口,到了晚間倒頭便睡下,除此之外竟渾不似活物一般。李顯宗他們久而久之也就索性隻當沒有他這個人,有時李德湣餓得狠了便連他那一份牢飯也霸占了去,他卻亦全沒看見似的,竟連饑饉寒溫也渾然不覺了。
李無瑕聽說這般情形自不放心,她病勢略轉好了幾分便即吩咐那兩個羌國宮女將自己的飯食分一些給父兄果腹。奈何此次羌帝派來的兩個宮女竟似聽不懂多少漢話的,平日裏隻謹謹慎慎照顧著她的飲食起居,對她一些簡單的吩咐也能遵命執行,但若略略多說幾句,她們便顯得神色十分茫然——況且這兩人自己互相對話也都是羌語,並不肯同李無瑕多談哪怕一句閑言,想必定是額外受到過嚴厲的吩咐了。
她們不肯奉命,李無瑕自也沒有別的辦法,心中亦知這又是羌帝對自己的嚴密提防;想必今後便是冊封完畢自己在後宮之內應也不外如此,無論名頭是皇後也好、妃子也罷,無非算換個略軒敞體麵些的牢房而已。隻不過若能換得父兄平安脫險,她自己的生死榮辱原本就是並不要緊的事,無論羌帝有何安排算計,一概皆由他去,自己隻管安之若素地受著即可。
等到了冊封這日,天牢倒是熱鬧了許多,又是狼目親自率領著大隊皇宮侍衛、又是禮部各級官員、又是數不清的西羌宮女太監們……浩浩蕩蕩地擁進牢房來迎請李無瑕上轎回宮。烏泱泱的人堆裏唯有狼目總算是個熟人,李無瑕便趁機向他詢問何時開釋自己父兄的事,
狼目倒不隱瞞,很爽快地答道:“我們陛下說了,公主殿下以後就是我們的皇後娘娘,殿下的父兄自然也是我朝中的貴戚,今日冊封大典他們自然也要一並觀禮的,禮成之後即送他們幾位出城!我們皇帝陛下一言九鼎,公主殿下隻管放心便是。”李無瑕隻要這一句話,餘者再不放在心上,她當即恭恭敬敬地謝了一句恩,這才在眾人的簇擁下登上了華麗的輦轎。
登輦之後落下了四麵的簾子,宮女們便要上前服侍她更換吉服與鳳冠,李無瑕微有猶豫,手指輕輕拂過那華麗袍服上精巧絢美的鸞鳥紋樣,凝思了半晌方沉吟說道:“這吉服還是到皇宮之後再換吧,我還有些別的安排。”率隊前來服侍的那位中年女官倒漢話十分流利,她聽見這話立即麵露為難之色道:“這吉服原本就是專為今日準備的,殿下若不肯更衣的話,怕是陛下待會兒要責罰我們這些伺候的人呢……還望殿下多多體諒奴婢們的難處才是。”
李無瑕篤定道:“這件事你隻管照實回稟皇帝陛下便是,我到時自有道理,必不會讓陛下怪罪你們的。”那女官雖仍頗不死心,但見她神色平靜堅定,顯然已下定了決心,便也隻得作罷;急忙先遣人早一步趕回宮中去向元頡稟報此事。
如此這般之後,這一行儀仗輦轎終於前呼後擁聲勢浩大地去往皇宮。沿途自然引動了不少京城百姓夾道圍觀,李無瑕坐在轎中依稀聽著外麵又是昔日繁華熱鬧的景象,她心中頗感欣慰之餘倒也五感雜陳略有辛酸之意——此次拚盡了全力總算歪打正著保住了這一城生靈免造塗炭,自己雖說付出了不少代價,但如今想來,那些亦隻算得區區小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