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媽跪在炕頭上謝恩,喃喃道,“千歲親自給我張羅辭路飯,是奴才幾輩子的造化,奴才就是下去了也榮耀。”
錦書笑著道,“別講這些虛禮了,天冷,一耽擱就該涼了,媽媽快趁著熱吃吧,我來伺候您。”說著夾幾片羊肝蘸足了拌著蔥薑小料,一一放在她右手前的小碟子裏,每布一回菜,她就曲起五指輕叩桌麵,表示磕頭答謝,一頓飯下來,篤篤之聲不絕於耳。
等吃完了也交了亥,二更的梆子清脆的響起來,張媽媽留下了給姑娘們繡的鞋墊準備起身出門,臨走抓住錦書的手,哀戚道,“老奴和千歲這一別山高水長,這輩子興許沒有再見麵的日子了,千歲萬事多多留意,宮裏規矩再重也重不過人心去,麵兒上好都是虛的,說不準背後算計人,千歲隻要保得住自己就是好的。”
錦書點頭應承,又說,“我在這兒一切都好,有幾位當年跟前伺候的人在永壽宮當差,媽媽要是去,就替我瞧瞧她們好不好,也不必說什麼,我這裏顧念不上,沒的回頭給她們招是非。”
張媽媽道是,錦書開了門,直把她送到掖庭西頭的廊廡下,看她挑著風燈搖搖晃晃走遠了,這才回身往跨院裏去。
白天下了值的宮女們梳洗完了端著木盆出來倒水,看見她就招呼,“張媽媽的辭路飯預備過了?”
錦書在廊簷下拍拍鞋上沾了的雪,輕聲細語的答,“才剛吃完了送出去的。”
鍾粹宮主位定妃的貼身丫頭對她道,“明兒你替我們那兒裁些手紙吧,我和蕭姑姑說過了,你隻管到內務府領白綿紙去就行了。”
錦書“噯”了一聲,臉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掖庭是各宮宮女雜居的地方,隻分兩種人,一種是伺候帝後妃嬪的宮人,一種是女奴出身的雜役,宮女們從新皇帝的家臣侍衛的家眷裏挑選出來,最多二十五歲就能放出去,女奴不同,到死都出不了掖庭,是最下等的人,誰都可以指派你,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耐著性子和你說你得做,沒好氣兒的和你說,你也得照做,橫豎叫你停不下手來就是了。
宮女們受不住凍都回屋去了,掖庭和寢宮不同,地下不供炭,一到隆冬時節冷得你牙關直打顫,錦書看著那滿地明晃晃的白愣神,站了一會兒想起還有鍋灶碗筷沒收拾,忙打了綿簾進去,冷水裏一通刷洗,凍得十根指頭像胡蘿卜似的,再往洗臉的熱水裏一泡,又脹又麻,直癢到骨頭縫裏去。
上趕著都收拾好了,到了亥正二刻準時熄燈,偌大的掖庭局死一樣的寂靜,錦書裹著被子把明天的活都梳理了一遍,排到明晚掌燈時分就差不多了,戌時以後的這段時間,要是沒有突然布置下來的差事,就接著給姑姑做袍子,再做到亥正,一天就過去了。
迷迷糊糊盤算著,一手伸直,一手放在身側,蜷腿側躺著,小心保持宮女標準的臥姿便睡著了。
次日寅末起身,冬天夜長,這個時候天還是黑的,跨院裏已經熱鬧開了,當值的宮女齊頭整臉的收拾好,聽見宮門外的首領太監打了響鞭,就列好隊往各宮去替換上夜的人了。錦書挑了燈往內務府去,薄薄的楫口鞋踩在雪地裏咯吱咯吱的響,不一會兒就濕透了,凍得腳趾頭貓抓般的疼,好容易進了內務府的大門,掌事太監坐在大案後頭,聽見有人進門,連眼皮都沒翻一下,隻問道,“幹什麼來了?”
錦書請個安,“陳諳達大禧!我來領鍾粹宮份例的白棉紙。”
陳太監抬頭笑道,“喲,是錦書姑娘?外頭冷啊,快來烤會子火,瞧瞧臉色兒都變了!你稍等,我這就給你取去。”
但凡男人總是喜歡美人的,就是六根不全的太監也一樣,見你好看就客氣些,愛和你親近,有時候給你塞點賞賜的瓜果點心,並不是真心對你好,錦書心裏知道,也很反感,可是沒辦法,隻有虛與委蛇,這些太監憋一肚子壞水,得罪不起,你要是拉了臉子,回頭千方百計算計你,宮裏“許打不許罵”,他們和姑姑們有交情,要是存心尋你錯處,掌嘴,傳杖,那都是輕的,最怕就是罰,往牆角邊一跪,不知道要跪多久。
錦書躬了躬身,“您受累。”就在門前站著靜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