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雖年輕,到底是皇家血脈。他十三歲參政,在朝堂上與諸臣工周旋也有兩三年的時間,別看他麵上一派溫文,卻是個心思靈巧剔透的人,皇帝曾在中秋大宴上讚他“克寬克仁,深肖朕躬”,那是怎麼的一種肯定,其中的褒揚不言而喻。皇帝有一顆七竅玲瓏心,既然太子肖似乃父,他的謀策手段自然也不在話下。
他嘖嘖道,“我有個地方不明白,想向諳達討教。”
崔貴祥嗬著腰,誠惶誠恐道,“奴才怎麼敢當呢!奴才恭聽太子爺教誨。”
太子踱到南窗口的寶座上坐定,半真半假道,“諳達,錦書是前朝的帝姬,這事人盡皆知,別人避之唯恐不及,諳達是宮裏的老人了,自然深知道這裏頭的厲害,怎麼您反倒往自個兒身上攬呢?”
說實在的,這裏頭的緣故若要細論起來也能猜到八九分。世人熙熙皆為利驅,世人攘攘皆為利往,這順口溜太子六歲的時候就掛在嘴上了。他有意問崔貴祥,不過是給他提個醒兒,別在錦書身上動腦筋,她這小半輩子的苦也吃得盡夠了,到眼下再給誰利用了,那也忒可憐了。
崔貴祥從南苑王府到如今的皇宮大內,這些年的曆練沉浮,什麼都能看得真真的。太子年紀雖不大,卻不是個甘於渾渾噩噩過太平日子的儲君,他那兩句話在他頭頂上炸了個悶雷,他立馬知道這位爺是不容小覷的,忙謹慎道,“回太子爺的話,要說錦丫頭合奴才的眼緣,太子爺是肯定不信的。奴才敢問爺,您知道孝敦敬皇貴妃嗎?”
太子點頭道,“我知道,她是先祖高皇帝的妃子,是錦書的姑爸。這事兒和皇貴妃有什麼關係?”
崔貴祥作個揖道,“那時候還在南苑王府,奴才有一回犯了死罪,是皇貴妃出麵保的奴才。太子爺您出生前皇考皇貴妃就晏駕了,您沒見過她。她這個人啊,性子溫和,向來不愛管園子裏的是非,可那回她說了一句話,就從先皇親兵的手上救下了奴才,後來還給奴才說好話兒,讓太皇太後重用奴才,這才有了我今天的好日子。”他長長歎了歎,“奴才雖卑賤,也沒念過什麼書,卻明白知恩圖報的道理。如今皇貴妃不在了,錦書是慕容家留下的唯一一支血脈,說句不自量力的話,奴才想憑一己之力多護著她點兒,至少叫她少受罪,也算報了皇貴妃當日的救命之恩。”
太子眯著眼,目光在他臉上巡視,試圖找出哪怕一丁點的破綻,可崔貴祥老神在在,是鎮定得無可挑剔的從容。太子稍稍放鬆了戒備,隻問,“您老說的都是實話?”
崔貴祥看了錦書一眼,連眼角的皺紋裏都是慈愛,他對太子道,“奴才是閹人,六根不全,無兒無女,還求什麼?無非將來老了,有人給我燒香上供,念叨兩句給我醒醒魂兒,也就夠了。”
太子唔了聲,“諳達能這麼對她真是極難得的,我和諳達的心一樣,都盼著她好。眼下請諳達幫我個忙,我不想讓她回慈寧宮去了,諳達替我到太皇太後跟前回明了,我近日有各省文書要批閱,實在不得閑,等萬歲爺回鑾,我再上老祖宗那裏磕頭請安去。”
崔貴祥一聽這話有點慌神,他問錦書,“你想好了?此事非同小可,踏錯一步就全完了。”
錦書蹙眉道,“我才剛還勸太子爺來著,他不聽我的,我也沒法子。”
“使不得啊!”崔貴祥道,“要不是瞧著你這會子不宜搬動,老祖宗早就叫你回榻榻裏了。她壓根兒沒有要讓你留在景仁宮的意思,我頭裏套她話,依著我看,是捏緊了拳頭,半點鬆動皆無。”轉而下氣兒對太子道,“奴才有幾句話,不知太子爺願不願意聽?”
太子指著杌子道,“諳達坐下說吧。”
崔貴祥謝了座,躬身道,“太子爺擔心錦書,奴才知道,可如今闔宮上下憋著壞的、想湊熱鬧、看笑話的人海了去了……不知太子爺聽沒聽說圓明園鴿子劉的事兒?奴才鬥膽勸太子爺一句,皇太後和皇後主子要辦錦書,至少還忌諱太皇太後和萬歲爺,據奴才所知,老佛爺心裏是喜歡錦書的,她在跟前伺候著,隻要是盡心盡力,老佛爺看得見,摸得著,心裏有底,不會將她怎麼樣。可若是離了老佛爺,別有用心的人再在老佛爺麵前煽風點火,難保老佛爺不會對錦書生出芥蒂來,萬一哪天老佛爺鐵了心的要懲處……太子爺,會有比今天更可怕的事生出來!屆時就算是萬歲爺,恐怕也愛莫能助了。”
太子一激靈,惶惑的看著錦書,心想這話說得沒錯,太皇太後是後/宮之中地位最高的人,就算錦書入了景仁宮,不論是伺候也好,晉位也好,隻要太皇太後動了殺機,錦書就算是生出翅膀來也飛不出紫禁城。自古爺們兒凡做大事者,必是心懷天下先國後家的,誰也不能時時纏綿內廷,她難免有落單的時候,沒了庇佑,大概連骨頭渣都剩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