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地宮。
那玲瓏精致的亭台樓閣,幾顆蘇鐵樹,綠意點點。
綠樹掩映之中,是那一間的小小殿堂,在最裏之中,在紗幔掩藏之中,是象牙裝飾的床榻,燭光幾經旋轉,定格在臥床的那個妙人身上,傾瀉在那張煞是蒼白的容顏之上。
“她還需多久才會醒來?”司徒驚鴻坐在女子的身畔,手心摩挲著錢多多的一頭秀發。
“少則半天,多則半月。”說話的是一個青衫的男子,皓月般的容顏,舉止軒然,端得是儒雅斯文,雲淡風輕。
此人名喚馮百病,是天下第一的聖手,然則是歸於山林的隱士,唯與司徒驚鴻交好。
男人的話擲地有聲,司徒驚鴻明顯鬆了一口氣。
“她的容貌,又能恢複多少?”
在大理寺牢房之中,錢多多的肌膚已經潰爛,在惡劣的環境中,惡鼠極度猖狂,他見她時,她的小指已經斷了一根。
他與大理寺卿私下有交情,彼時去大理寺,碰巧遇上他們刑訊,而在刑堂之上,他見著她被捆於刑架之上,她綿軟無力的頭就那樣低垂著,發黃的囚衣上,是縱橫交錯的鞭傷。
他原也是個心硬的人,見慣了這樣的刑罰,本該漠然置之,而那一眼,他分明清楚自己的心悸。
在大理寺卿錯愕的目光中,他已經急速上前,指尖勾著女子的下頜,撩開她麵前的亂發,他聽見自己咚咚的心跳聲,指尖還帶著難以言明的戰栗,他分不清,是恐懼,還是再次相逢的慶幸。
慶幸她被百般折磨,還是吊著一口氣。
“她臉上的傷已經入骨,拖延的時間太久,養傷絕不是問題,隻是,複顏之後容貌就會有一定的變化。”
馮百病在盥盆中淨了手,點燃了安魂香,香魂浮動,惹得一室的縹緲。
“這件事不能操之過急,待她的身體痊愈之後,才可一試,如今,便留的她好生休息吧。”
他的目光好似沉澱了歲月的重量,在錢多多的麵上,落下一道暗光。
*
幾步走近秋千,何處而來的一陣晚風,冰冰涼涼,燭火晃了晃,終究湮滅在無盡的暗夜裏。
手上的夜燈還在無聲地搖曳著,忽而有腳步聲自身後傳來,掌風一揮,一時間,塔燈全都亮了起來,亮如白晝。
“你身子虛弱,為何還要出來吹風?”
司徒驚鴻站於錢多多的身後,解了肩上的狐裘,輕然攏於女子的背後,他靠她靠得那麼近,能感受他純陽的氣息,狐裘上,還帶著他的溫度。
“睡得太久,骨頭都鬆了。而且,我需要這般冰冷的空氣,讓我更加清醒,銘記刻骨的仇恨。”
女子的臉上,是可怖的流膿,單隻見得她的目光如鐵,是破釜沉舟的決心。
倆人比肩站著,菲薄的吐息在一指之間凝為水露。
煙波淼,星如豆,朝陽漸漸自東方升起。
他們之間,再沒有過多的交流。
對於司徒驚鴻來說,他戀著這熟悉的氣息,不願打破。
對於錢多多來說,她的心早就塵封,萬裏冰河。情殤一旦築成,便再難攻克,也無法坦誠。她始終沒有向司徒驚鴻言明,自己是何以歡的事實。
帝王家的心思何其複雜,司徒莫離這般居心叵測,司徒驚鴻又能純粹到哪裏去?
他救她,總有自己的算計。
從今之後,她絕不會輕信他人。
*
巍峨的城牆下,午門。
高處的刑台上,一眾的囚犯被劊子手狠狠地踢中小腿,忽然便跪了下去,他們的身子狠狠地撞擊著雪麵,不是很疼,卻是徹骨的寒意,讓他們連連哆嗦。
他們皆是被五花大綁,或中年,或老幼婦孺,被折磨了幾個月,骨瘦如柴,肥大的囚衣套在身上,顯得累贅不堪。
他們渾身黝黑,發絲繚亂不堪,一張張皸裂的臉皮,還在不斷地滲著血,顯得詭異可怖。
錢串子跪在第一排,他的脊背挺得筆直,目光有如荒原的禿鷲,就那樣看著高台上監斬的司徒莫離,帶著饑餓的狠戾,直勾勾。
“司徒莫離,我錢串子賭天發誓,我錢家寨遭受如此欺辱,他日到了陰曹地府,我必定化為厲鬼,前來向你索命!”
男人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穿透雲層,在廣袤的天際下,卷起無邊的蕭瑟悲戚。
高台上,司徒莫離攏一身白衣,玄紋雲袖,袍服雪白,一塵不染。
對於錢串子的嘶吼,男人沒有一絲的動容。
錢多多站在一顆鬆柏下,寒烈的風夾雜著漫天的雪花將她的披風吹得獵獵作響。
睫毛上鋪了一疊的雪花,她的眼眸也氤氳如水,抬頭看向湛藍的天空,她的神色間是深深的愧疚、悲痛、仇恨,幾乎將她的理智吞沒。
她就站在不遠處,看著那個神祇一樣高高在上的男人,嘴角噙著一抹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