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刀功一流,粗獷的大刀在案板上“篤篤篤”地不斷作響,流暢自如。他一邊切菜,一邊卻可以做到不注意刀子,反而轉過身看著我,還有空與我瞎扯皮。
“桃樹。”我正擦完窗戶,現在又蹲下來洗菜,苦不堪言。
“桃樹是個好東西。”
我附和著外公,點了點頭。雖然桃樹確實是個好東西,可我也無法保證幾年後是否真的就能過長出茁壯的樹幹和樹苗。
反正傅紹清兩手一攤,什麼都不用管,到時候枯死了還得怪我頭上。我心裏想著,若要是真死了,就賴給暢春園,風水不佳,連棵樹都長不出來,實在不能怨我。
我在一邊幫著外公洗菜,擇菜,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在這個狹小卻整潔的小屋子裏,生活好像有一瞬間回到了過去,那個時候,阿娘也是這樣,她在灶台上做飯,而我就在她的腳下,支一張小板凳,將菜洗得幹幹淨淨。
“其實,紹清娶了你,我很滿意。”
忽然,外公說了一句讓我有些意外的話,我頓住了動作,“誒?”有些受寵若驚,不知道這算不算認可?
“我本以為,祁家的四姑娘就是祁悅,可沒有想到,真正的四小姐卻不是她。說起來,我也是看著傅家那個小子長大的,他那張臉,想不招蜂引蝶都難,小姑娘堆成山似的往他身邊靠,他也不是照單全收的。至少得漂亮,他才可能多多少少會注意一下。”
外公索性搬了張凳子坐在了我的對麵,菜也不切了,反而和我閑扯起來。
果然,男人都是喜愛美色的,傅紹清也不例外,我還以為他心高氣傲,凡夫俗子的人世情愛他根本瞧不上眼呢。
我傻笑著,“人之常情,長得醜也我也不搭理。”
外公的嘴一撇,“但紹清對那個叫祁悅的女生,我卻是看不透。他不止一次維護著他,經常把我氣得夠嗆,我心裏想著,若是真的喜歡,我也沒什麼辦法。我本就一個花農,又不是暢春園裏當家做主,有頭有臉的人,紹清在阿蘿死後,待我如舊,許是真的把我當做了自己的親人,票子房子都不缺,可我啥都不想要,一畝三分地,守著這個園子過一輩子便是了。夜深人靜,我偶爾也思考一下,那孩子現在是京軍最高統帥,也給足了我這個糟老頭麵子,我實在不該與他置氣的,哪有什麼資格呢?本來都想通了,可轉眼,娶的又不是祁悅,反倒是你。”
“我更加搞不懂了,依照紹清的個性,是不會另娶他人的。要不是那個女孩兒,阿蘿她根本不會……”
外公忽沉默,他哀歎了一聲,麵容頓時變得如堆積了厚厚一層烏雲,我知道他沒說完的話究竟是什麼。
“阿蘿?是你的女兒嗎。”我問地小心翼翼,生怕他又想起那些不開心的事。七八十歲的老人,本該享受天倫之樂的,可如今,他卻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孤零零地守著一片土,除了懷念那個早逝的女兒,便什麼也做不了了,世間紛紛擾擾,他選擇獨守一片寧靜。
“阿蘿是我見過最懂事的女孩兒了。”外公傷懷道,“我一輩子沒有娶,也沒什麼人敢嫁。前半生什麼都做過,賣藝乞討做花布,阿蘿便跟著我吃苦,從小小的一隻,咿咿呀呀連話都說不清,到後來追著偷錢的強盜十幾裏路,我吃梗菜,她也跟著吃梗菜。衣服鞋子都是從別人不要的那兒偷偷撿過來的。十幾年來,我們父女相依為命,一直過著顛沛流離的生活,連個遮風避雨的家都沒有。阿蘿十五歲去街頭闖蕩了,輾轉數地,從端茶送水的店小二,到假裝半仙坑蒙拐騙,替人瞎算命,終於在廣育學堂謀了個正經差事。說起來,是我沒用,連女兒都跟著自己過不上好日子,還是托她的福,我才有口飯吃,有個地方住。可她也早早地去了,她這輩子過得太苦,不曉得算不算解脫。”
我聽著很難過,至少從前在他人對於芙蘿的隻言片語裏,她總是一個如山泉般清澈又善良的女生,積極又樂觀,所以當我知道她的生命在十五歲戛然而止的時候,傷懷了好久好久。
“那....芙蘿的娘親呢?”
外公說了,他終身未娶。我心裏咯噔了一下,這樣說,芙蘿會不會很有可能是被母親弄丟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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