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2)(1 / 2)

她喝點酒,臉拄在手上,手支在膝蓋上,她回想年少時候的自己,坐在床上看窗戶外麵,出生的城市哪裏會有這一番豐富的景象,但是一棵樹一個經過的人或者一輛停下的自行車,小時候的她也會想要畫出來。

現在她可不想畫了。

她能上這個學不容易,讓另一個人付出了必須離開的代價。他離開之後,她沒有缺席任何一節課,她也沒有漏交過作業,但是僅此而已——她沒有再發自內心地去完成一幅自己的畫。她仍然熱愛美術,對線條光影顏色和一塊好泥巴充滿熱情,她仍在這個城市的生活裏,在學校的經典課程裏,還有大大小小的博物館裏吸取營養,她把那些營養存在腦袋裏,卻把那些突然而至的靈感和想要畫畫的衝動在手指尖兒壓抑住:畫畫出來總要拿給人看,可她覺得她沒有一個長了一雙慧眼能跟她匹配的觀眾,她也怕被其他人笑話,所以寧願不畫。這樣又自大又自卑。

她也愈發沉默。哪怕跟要好的佳琪去參加聚會,也通常不發一言。看著同齡人們喝了酒之後高談闊論或者摟著親嘴兒,她自己倒是沒有不自在,但就目光向前抱著手臂老老實實坐著,一副讓人不敢接近更不可侵犯的莊嚴模樣。好在她此時見到的大多也都是畫畫的,對怪異之人包容度較高,他們留著她在這兒,沒有人願意主動跟她說話。

可就像她腦袋裏蘊藏著無數畫麵就是不願意畫出來一樣,誰知道她其實也是個話癆呢?她對故事和八卦很感興趣,觀察細致入微,也會貫通聯係,很有自己的見解和判斷,但是不敢也不屑於跟人分享。

她見過舒綠橋老師出軌的對象,是美院早幾屆的旁聽生,長著娃娃臉皮膚瓷白的女孩兒,家裏肯定很有錢,明月第一次注意她是因為她穿了一條很漂亮的裙子,舒老師就是為了這個人想要離婚。但這個婚未見得離得成,夫人胃口真大,而舒老師也不肯讓步把自己的幾幅畫給她以換取自由,這很正常,能理解,藝術家的靈感和創作的動力像一個沒有水源憑空而來的水龍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另一邊幹了,無論你怎麼擰,龍頭裏麵都流不出水來了。舒老師也得給自己留後路呢。

在不久之後,這些心裏話她還是跟人說出來了。

有的時候詞彙不夠,講一講會突然卡了殼,不知道怎麼講述和形容。他提示幾句幫她順下來。她說的這些讓他興趣濃厚,聽得聚精會神,對她個人的看法幾乎完全同意。他們圍著一個咖啡廳的小圓桌子陸續叫上來好幾分點心,聊整整一個下午。他們之間差了快二十歲,一個是提前長大恨不得自己快點變老的怪咖,一個是晚熟的老公子。她蕩回來一腳把舒夫人手裏的打火機踢飛的情節讓他拍桌子叫好,仰頭大笑。

說到後麵,她看著他,他眉眼彎彎,目光明亮,麵孔比從前胖了一點,大笑起來兩側的臉頰有對稱的長渦,不是陷在裏麵的圓形的酒窩,也不是皮膚層的皺紋,男人這裏應該叫什麼呢?有個名字沒有?詞彙在這裏不太好用,她也不可能問他,她在那一瞬間想要畫下來給他看,用手指蘸著咖啡就在這個小圓桌上畫給他看… …但她克製住了,同時咬著嘴巴吞下一件事情沒有講給他聽:她接受了藍冰提供的工作,去陪他的侄女兒畫畫,說到底,也是為了能夠見到他。傅顯洋。

她喝點酒,臉拄在手上,手支在膝蓋上,她回想年少時候的自己,坐在床上看窗戶外麵,出生的城市哪裏會有這一番豐富的景象,但是一棵樹一個經過的人或者一輛停下的自行車,小時候的她也會想要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