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春時期,很長一段時間裏,雲德鄰的理想一直是成為像他們濱南縣朱知縣那樣威風凜凜的大人物。
這個理想是他八歲的時候,在街上玩耍時看見朱知縣出門時候的浩大儀仗時候萌生的。
隊伍前方寫著“回避”、“肅靜”字樣的牌子,穿著紅黑水火衣的衙役,敲鑼打鼓的熱鬧,以及路邊所有人都敬畏行禮的尊榮,令八歲的雲德鄰突然開了竅,看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
雲德鄰的父親是鄉裏唯一的一個秀才,算得上是十裏八鄉的頭麵人物。
雲家有百畝良田,有一座大大的青磚四合院,還有六七個長工常年在他家充當下人。
所以雲德鄰童年時候過得很快活,周圍的孩子們都用一種仰視的眼光看著他,他沉浸在帶領一群孩子攆狗打雞的興奮中。
秀才父親布置的功課很多,但是雲德鄰不感興趣。他的興趣在於率領那些農家孩子在田野上奔跑,指揮他們做各種稀奇古怪的遊戲。
不管是禁足,還是打手板,都沒有能夠將小小的雲德鄰成功地綁在書房裏。
直到有一天,朱知縣下鄉巡查,那浩浩蕩蕩的隊伍和所有人噤若寒蟬的敬畏,讓雲德鄰突然厭倦了過去的遊戲。
秀才父親告訴他,隻有讀書考科舉,才有機會成為朱知縣那樣的大官,才會成為人上人,才會讓所有人都仰視他服從他。
所以,雲德鄰開始把瘋玩的勁頭用在讀書上。
他考上了秀才,考中了舉人,甚至在宏昌十六年他二十三歲的時候高中了探花,一舉成名天下知。
父母以他為榮,家鄉的父老鄉親更是將他誇成了文曲星下凡。
但是,沒有人知道,在打馬遊街的時候,在京城貴女們紛紛向著這個新科探花扔出自己的香囊和鮮花的時候,他眼前始終不能忘記的不再是當初朱知縣的風光威嚴,而是那雙波光瀲灩、含著無限憂愁和情思的眼睛。
家裏在他考上舉人的時候就開始給他說親,因為他當時已經二十歲,而且不知道入京赴考能否成功。開枝散葉、延續雲家,是他的職責。
對此,雲德鄰根本不曾有什麼意見。父母給他選擇什麼樣的妻子都沒關係,當時他這麼想,隻要她賢惠聽話就行。
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如果妻子容貌平平,納幾個小妾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男子漢大丈夫生當於世,最大的目標就是做人上人,成人所不能成之偉業。
兒女情長,吾不為也。雲德鄰對自己這麼說。
可是,這些想法在他不小心闖入了秋曇寺旁邊的梅林中,看到了那個絕色女子時,瞬間就化作了泡影。
那時候,他還正在溫書備考,到郊外的寺廟中去探望一位家境貧寒但是才華橫溢的文友。沒想到,在回去的路上,聽見了梅林中傳出來錚錚的琴聲。
琴聲中蘊含著無限的柔情,如泣如訴、柔腸百結、悲苦莫名,令人聞之落淚。
雲德鄰站在路邊聽了小半個時辰,直到琴聲嫋嫋消失,才悵然醒來,大步趕入梅林之中,想要看看這是哪位才女的手筆。
是的,隻聽那琴聲中的無限柔情就知道,操琴者是一位小姐,一位慧質蘭心、感情細膩、琴技高的才女。
雲德鄰大步闖入梅林中,看見的是無邊梅林中那個纖瘦脆弱的背影。
甚至沒有看見她的正麵,雲德鄰就有一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他能夠判定,那個女子一定是風華絕代!
聽見他的腳步聲,女子轉過頭來,臉上帶著驚喜,雪白昭君套的毛鋒襯托著同樣雪白的肌膚,美麗的眼睛波光瀲灩,令雲德鄰瞬間沉溺。
看清楚了雲德鄰之後,她的臉色冷了下來,當即起身向梅林深處走去。
雲德鄰卻如遭雷劈,整個人都愣在了原地。那精致的五官,宜嗔宜喜的芙蓉麵,含波蘊情的秋水目,無一不美,在他眼前不停地重現。
直到一群仆婦簇擁著那個身影從他身邊走過,雲德鄰才猛然驚醒。
看那美人的衣著首飾、儀態氣度,再看看那如雲的仆婦侍女,就知道美人不是什麼蓬門小戶之女。
這樣的女子,雲德鄰心中十分酸楚,恐怕不是他一個寒門學子所能夠肖想的。
除非……除非他金榜題名,名列一甲,才有一點點可能。
所以,當雲德鄰得知自己高中探花之時,腦海裏首先跳出來的念頭不是光宗耀祖,不是揚眉吐氣,而是——他是不是有資格去裴家提親了?
他已經打聽出來,那位絕色美人乃是首輔裴鼎獨女,容貌絕世,才華橫溢,名揚京華,仰慕者無數。
雖然理智上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希望,但是從感情上來說,雲德鄰還是不想連試也不敢試一次就放棄。
他鼓起勇氣,向自己的座師提出了請求。因為他聽說,自己的座師乃是裴首輔的得意門生,關係密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