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當我還睡意蒙矓時，她已經端坐在桌前開始了學習，然後抱歉地扔給我一本《三聯生活周刊》說自娛自樂吧。
S忙到沒空戀愛。在二十四歲之前，她的感情世界幾乎是空白的，直到遇見了來自湖北的K。K，計算機出身，碩士研究生，當時在北京海澱某國際知名企業裏實習。
K我沒見過，但是S向我提過不止一次。於是我根據她的描述大抵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K敏感多情，責任感極強，跟S一樣家境貧寒，是家中長子，理所當然肩頭的擔子更重些。
他的父親曾經欠下別人不少債，K那些年忙著給父親還債。K聰慧精明，跟絕大多數的湖北人一樣，K緣何喜歡S，我不得而知。當時，S的樣子在很多人看來十分不起眼兒，貧窮、不會打扮、工作一般，我記得當時她一個月的薪資還不足三千塊。
然而，時至今日我想說的是，K眼光不俗，因為他看見了她身上的韌勁和智慧。S確實是我見過的女性中少有的具有十二分智慧的人。這種智慧不是圓滑世故，不是委婉含蓄，而是從根上帶來的智慧。
S當時很高興，因為她覺得K就像自己的另一麵鏡子一樣。他們如此相像，溝通起來全無障礙，默契到往往對方一個眼神就能心領神會。
有一次S到K的住處，恰巧碰上她來月經，她拿了個冰冷冷的東西就要吃。K奪了過來，然後對她說，一個女孩子，如果你自己都不愛惜自己，又怎會有人珍惜你呢？
S大為感動，以為自己遇見一個十分珍惜她的人。
那晚，他還特地燒了熱水為她泡腳。
S要去南京一家律所麵試，他送她。
在火車站，他旁若無人地親吻她。S突然莫名其妙地感覺到他要離開她了，這感覺十分奇怪，無從解釋，然而她堅信自己的第六感。
女人在感情方麵的第六感往往神鬼莫測般準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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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一直瞞著她，他在武漢已經有了女朋友。女方為了他沒有讀大學，早早出來工作，供他讀研究生。
S覺得他左右搖擺，舉棋不定，他一會兒向她懺悔自己不該隱瞞真相，一會兒又譴責自己不該用情不專，如今傷了兩個女人的心。
他不能替自己做決定。如果他選擇S，等於選擇了有共同語言的愛情，但他終生將活在不安和自責中；如果他選擇原來的女友，等於選擇了責任和道義，但他將不能從妻子那裏獲得更高層次的精神交流。
在感情世界裏，外人尤其喜歡評頭論足，卻忘了感情如同穿鞋子，合不合腳隻有當事人自己清楚。
人性最複雜，是一本天書。
S也像張愛玲一樣，既然無法選擇，那麼她替他了斷。她主動退出了他的生活，用一種不落痕跡的方式。沒有哭哭啼啼，沒有怨恨，沒有自怨自憐，隻是安安靜靜幹淨利索地退了出來。
她說我不怨恨他，我隻是心疼他，心疼他一輩子為了責任為了他人而活。他一輩子隻能做那個女人的好丈夫，父親的好兒子，兒女的好父親，唯獨不是一個好情人，甚至，不是一個好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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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跟K分手後，她又像往常一樣讀書考試。有兩年她的運氣特別背，司法考試差三分，考人大民商法的研究生也差兩分。但是她從不放棄，她是那種確定目標後就要完成的人。
我想，那麼多年她主動放棄的事情，隻有一樣，便是她跟K的愛情。
再後來，K跟他的那個女朋友結婚了，然後有了個可愛的小女兒。他將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女兒身上。
S在他結婚之後遇見了後來的先生。
S說遇見他以後，自己成了一個廢人，因為她什麼都不需要操心。他心疼她，願意為她做飯洗衣，操持小家。他是世人眼中令人羨慕的職場精英，還是對S疼愛有加的人。
我記得他們結婚後，有一年我回北京，S忙得沒空請我吃飯，是他跟我一起吃的午飯。飯後，他突然問我說：木棉，你覺不覺得S特別美？
我一瞬間愣住了。因為S完全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美人，她甚至還有些小齙牙，然而，這樣的她，在他的眼中卻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我特別感動，感謝上天對她眷顧，讓她在命運的顛沛流離裏抓住了溫暖和幸福。S是虔誠的基督徒，而我不是，可是我由衷地感謝上帝，感謝他這樣安排，讓她這樣勤奮聰慧的女孩獲得人世間最溫暖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