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偶翻唐詩,腦子裏生成了個問題。古典詩詞中,詠風花雪月,訴悲歡離合,是永恒的題材,但鮮見吟詠雲朵的。偶然有些句子提到“雲深”、“雲淡”,也隻是當個背景而已,不是詩詞的主體。我讀詩不多,不敢妄言,但不妨做個假設,來驗證一下。如果假設成立,裏麵一定蘊涵著更深層次的文化和心理的問題,就有文章可寫了。這一思路,顯然得益於科研方法的訓練。可見,科學和人文不是個針尖對麥芒的關係,本來就是可以相互啟發和借鑒的。

古人沒有水蒸氣的概念,也不了解在一個自係統中物質和能量守恒的道理。對雲的認識也是不甚了了,隻知道雲是由山中之嵐生成的。嵐是怎麼回事則不得而知了。中國主流文化是重視出身、名分和功名的。來路不明的雲也就很少進入主流的視野。得不到功名的童生便自稱視功名為“浮雲”;待價而沽的隱士,美其名曰“閑雲野鶴”;皇帝昏庸,便敷衍塞責成是奸佞當道——“浮雲蔽日”。這大概是雲不被文人雅士看好的原因吧?

細究起來,唐詩裏也還是有一些專門吟詠雲的詩篇的。唐太宗李世民身先士卒,親自寫過一篇《賦得含峰雲》列《全唐詩》第一卷:“翠樓含曉霧,蓮峰帶晚雲。玉葉依岩聚,金枝觸石分。橫天結陣影,逐吹起羅文。非複陽台下,空將惑楚君。”詩中提到的“楚君”,就是楚懷王和楚襄王父子倆。兩代楚君在遊高唐時,均在夢中與巫山神女相遇,神女向楚君主動表示“願薦枕席”,有一夜情的記錄。該女子在告辭時自稱:“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台之下。”於是,男女合歡便有了“**”之稱。用“雲溫雨潤”來描寫愛情的最高境界,當是我國古代文人雅士最富人文精神的文學創造了。

乘化隨舒卷

由於詩人的心境不同,對雲的感受也就不同。心情坦然的詩人,看到天上的雲飄然而至,不動聲色地說:“陰去為膏澤,晴來媚曉空。無心亦無滯,舒卷在東風。”李中:《春雲》,一副隨遇而安、不求作為的態度。又有一位叫施肩吾的先生說:“閑雲生葉不生根,常被重重蔽石門;賴有風簾來掃蕩,滿目晴日照乾坤。”看來是官場不順利,遇到了競爭對手是個小人又無所不用其極,隻好恨恨地拿雲來出氣。

我很喜歡唐代詩人皎然的《溪雲》:“舒卷意何窮,縈流複帶空;有形不累物,無跡去隨風。莫怪長相逐,飄然與我同。”自我感覺良好,大有我看彩雲多嫵媚,彩雲見我應如是的意味,可謂心雲相通,天人合一了。我在丹麥時經常望著天上的雲發呆。丹麥是島國。天上的雲既受陽光的直射,又受海麵光線的反射,色彩絢麗多姿,實在是美不勝收,讓你浮想聯翩、流連忘返,更讓你對這個國度誕生安徒生和他的童話的原因有了一點領悟。而且,我還發現,拍攝雲彩是會上癮的。

其實,雲就是雲。雲的內涵在於人的內涵。我不善寫詩,用唐詩裏的佳句,編一首詩以表心誌,題目就叫《雲心》吧:

影雖沉澗底,形在天際中。乘化隨舒卷,無心任始終。

靜與霞相近,閑跟鶴最親;為霖如見用,還將助成功。第一句,李邕:《詠雲》,末字原為“遊”,為押韻改動;第二句,焦鬱:《白雲向空盡》;第三句,李中:《雲》,“跟”,原為“將”,為避與下句重而改;第四句:鄧倚:《春雲》。

雲,是心的鏡子。

2009年10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