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不用劍了。”魔尊雙手隱在披風中,他連動手的意思都沒有。他隻微微一抬頭,夏孤臨便發現,四麵八方的魔軍如烏雲般黑壓壓圍了過來,將他們三人包圍在垓心。數目如此眾多,訓練有素的鋼鐵之軍,這就是五年來魔尊苦心經營的結果!
夏孤臨以為魔尊沒有變。還是五年前那個已經失去了內心,失去了鬥誌的亡靈。可當他最珍視的女兒掙紮在幸福與倔強的邊緣時,他心中那頭沉睡的猛獸再一次被喚醒了。
魔尊嘴角微微上翹,瞪大的雙眼中,閃過明亮如刀的血光。夏孤臨終究還是沒有料到。他沒有體驗過世間最無能為力的絕望,也就不會明白,一個人失去之後麵對重拾的機會會有多瘋狂。
“我女兒喜歡你。”魔尊一字一頓道,“你殺了青玉案,娶她。”
“做不到。”
“啪啪!”兩枚毒箭在夏孤臨背上刺開了血花。他竟然沒有躲開!難道是剛才喝的酒……有麻痹之毒?
魔尊已經不用劍了。他已經看透了,筆直得不會打彎的劍無法保護珍視之人,若想得到,唯有不擇手段。
“我不會殺深深未來的丈夫。”魔尊揮手,命四麵魔卒收了弓箭,“你做不到,你不會死,青玉案,六公子,遙靈,還有整個揚州城的百姓,通通都要為我女兒的幸福陪葬。你自己選吧。”
夏孤臨拄著劍才能勉強屈膝站立。魔尊心中冷笑著,愚蠢的男人,以為犧牲自己一人的性命就可以保護所有人麼……
總有一天他會明白。一個人心死之時有多淡泊,他的心重生之時就會有多瘋狂。為了保護珍視之人,即便出賣原則,出賣靈魂,出賣過去的自己,顛覆整個乾坤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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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後。夏孤臨消失的第六日,世界依舊像平常那樣運轉著,平常得不能再平常。揚州城內,星光連成清澈的大海,裝點著寧靜的夏夜;賭場的喧囂聲和妓樓女子濃媚的臉衝擊著這份寧靜;醉漢模糊的哼調在欲?望的空氣中漂浮,也飄進了葡萄架下聽著故事睡著的小孩的夢鄉。那不知名的歌聲,卻來自一個他完全不知道的世界。
一切如舊。隻有陽春館一反常態得早早打了烊,櫃台內劈裏啪啦打著算盤的也不是蕭陽春,而是小二哥枸杞。這次反常的情況讓枸杞又喜又憂。喜的是,他終於可以暫時擺脫小跑堂的身份,學著掌櫃的大模大樣得撥拉算盤珠子;憂的是,掌櫃的此刻早早閉店是急著去看在昆侖山降妖時受傷的兒子。他也很擔心那位大哥的,幾乎是撥一下算珠念一句阿彌陀佛,保佑他千萬要平安無事才好。
安靜的陽春館中,隻有枸杞的算盤珠響和阿彌陀佛聲。櫃台近旁的桌前,其實還坐著一個黑袍鬥笠的男人。沒人知道他來自哪裏。沒人知道他是誰。他一言不發得坐在那裏,垂著頭默默喝酒。他的安靜,已經融入了揚州城的夜。
又過了半個時辰,差不多到了陽春館正常打烊的時間,枸杞算完了賬,啪得清了盤,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他這才注意到自己麵前還坐著一個人。
是怎樣一個男人呢。巨大的鬥笠幾乎遮了整張臉,下頜上的青胡茬也藏在鬥笠的陰影下。黑袍並不潔淨,卻給人雷霆般的壓迫之感。枸杞也是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的,他也不懼,上前躬身和色道:“客官,小店馬上就要關門上板,您明日再來可好?”
男人並不抬頭看枸杞。他隻從黑袍中伸出一隻手——隻露了兩根手指的第一指節——捏了一隻純黑色的錢袋,“鐺”的一聲,輕快且沉穩得放在桌上。
“客官……有何吩咐?”
枸杞不得不考慮這袋錢的分量,更不能不提防這個神秘男人的意圖。男人說話的語氣並不凶霸,反而很是溫和沉著的。經驗告訴枸杞,越是這樣的男人就越危險,越不好對付。
男人嘴唇翕動著,逐一提出了自己的問題。枸杞在他對麵坐下,若不是他耳力極好,根本無法一次聽清這男人在小聲說著什麼。
那晚,他逐一仔細回答了男人的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事後回想起來,一切都是那麼理所當然,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也無法想出任何拒絕的理由。
但是,如果他一開始就知道,這男人將會給揚州城帶來災難,他一定什麼都不會說,隻會抓起被男人放在桌上的錢袋,狠狠砸在男人頭上。
哪怕開花的是他自己的腦袋。哪怕什麼都無法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