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四國之戰再度開啟,邑川大陸打成一團。
等這消息傳回殺魂穀的時候,邑川四國已經杳無人煙。李嵐墨得知此事十分擔憂,央求我要去人間看一看。
我允了,帶他去了一次,回來後,他就病倒了。
我以為他是和我得了一樣的病,戰後憂慮症。可他畢竟是個男人,又是個上過戰場的男人,恢複了總會強一些。
但沒想到,這一病就再也沒起來。
病榻上的李嵐墨開始多愁善感,多少苦藥灌進去都沒用。
“多少年了?我來這裏多少年了?”李嵐墨伸出他幹枯的手指開始數數。可他記性不大好,總記不住時間。
我回答他:“四年零三個月。”
“這換算成人間的時間是多久?”他苦笑如黃連,伸開自己一雙細長的手。他的身體還是這般年輕,靈魂卻在一瞬間蒼老了。
“很久,很久了,對吧?我等了他很久很久了。”他忽然抬起頭,聲音像一片寂靜的古鍾,“喬喬,好久不見了。”
我猛地一顫,手裏的茶杯砸在地上:“藍將軍,你醒了?”
“是的。”病床上的李嵐墨點頭。不對,現在的他是藍將軍,東夷國的鎮國大將軍藍末。
“你——想起來了?”
他嘴唇微動,聲音像石子落湖:“怎麼能忘呢?怎麼能忘掉呢——從他一出生的時候我就守著他了,我親眼看著他從一個孩子長成人。我陪了他二十年,二十年啊!時時都站在他身後,預備隨時為他生,為他死——”
藍將軍咳了一下,星星點點的鮮血濺出來。現在的他已經像一盞即將熄滅的油燈,隻剩下最後一點火光搖曳。
“喬喬——”他忽然喚了我的名字,眼睛裏帶著淺淺的笑意,“他還能回來嗎?”
許久後,我聽到自己顫抖的聲音:“能。”
“那就好。”他的眉眼舒展了,似乎得到了極大滿足,“他喜歡你。我陪了他八年,從未見他像喜歡誰一樣喜歡你。喬喬,答應我。等他回來,永遠地陪在他的身邊,好嗎?”
“藍將軍——”
窗外的陽光落了進來,打在他的臉上。他的目光渙散了,表情卻是那麼安詳。
“他隻是,一個怕孤單的孩子啊……”
二月初三,藍將軍死了。冬日的太陽很暖,他走得很安詳。我帶著阿寶回了一趟湄山林,那裏已經被戰火侵蝕了,百裏無人。
這裏很適合他安息。
02
三月,下了最後一場大雪,金烏披著一身風霜到了殺魂穀。他奉了屠辛的命令,要帶著我和阿布去塗山。
天界和殺魂穀的戰火已經燒到了塗山,狐族的老家。
一路上,金烏簡單和我講了一下最近的戰局。如今殺魂穀和天界已經陷入了鏖戰,雙方僵持了足足一月。
殺魂穀沒有任何進展,天界也占不到便宜。究其主要原因,因為秦岸和濯華配合得天衣無縫,一個近戰一個遠攻,兩人配合使出殺伐陣,實在無人能破。
這樣僵持下去,損耗的都是雙方的兵力,著實不是個好法子。
濯華的音刃極其可怕。天上飛的水裏遊的,能避開千軍萬馬卻避不開聲音。尤其是鳥族,聽覺都是一頂一的厲害。每當濯華織出天羅地網的時候,被困在裏麵的鳥兒幾乎在劫難逃。
幾日下來,鳥族損失慘重。
屠辛這才想起,殺魂穀裏還養著個女孩,且是唯一能降服濯華的女孩。
阿布被帶到塗山的時候戰爭已經開始。天界和殺魂穀的士兵在天上依次排開。烽火連天,硝煙彌漫,屠辛站在雲端,眼前是不斷受傷跌落的士卒。
天界的士兵已經布好陣法,以濯華為圓心擺開了一個陣勢,濯華坐在雲間,他臉上戴著一張金色的麵具,手指不斷地在琴上變換。
很快,音刃隨著琴音飛了出來,割向殺魂穀的士兵。
阿布坐在金烏的背上被帶到陣前。阿布不會騰雲,屠辛與她站在同一片雲裏。屠辛驅雲前進,兩岸的將士乖乖讓出一條道來。
我已經猜到接下來要發生什麼。阿布睜著澄澈的眼,不大明白發生了什麼。她被突然從我身邊帶離,很怕,一直轉頭尋找我的位置,同時呢喃著:“阿布!”
又是這毫無意義的二字。
屠辛安撫似的摸了摸阿布的頭,微笑道:“別怕。”
我看到阿布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我連忙密音給屠辛道:“我不管你要做什麼,你不能傷害阿布!”
片刻後,屠辛轉過頭來,對我冷冷一笑,那眼神如冬夜的寒冰,直直戳進我的心窩。他沒有任何回複,帶著阿布到了陣前。
隨後,我聽到了屠辛的聲音:“濯華上仙,我這裏有個小姑娘,聽說與你相識,不知你有沒有興趣見一見?”
“錚!”這是琴弦斷裂的聲音。
琴弦一斷,剛剛編織的天羅地網變成一瓣瓣翩躚的餘音,回蕩在四麵八方。我看到濯華猛地站了起來,他缺失一腿的褲腳正隨風飄蕩。
不需要任何的回答,濯華的動作神態已經表明了一切。
阿布張皇失措地望著四周,腳下飄浮的白雲將她嚇得哇哇大哭。
“阿布!阿布!”阿布怕高,她不會飛,隻能死死地拽著屠辛的袖擺。
屠辛幹脆將阿布抱了起來。
屠辛微笑著看了一眼濯華,慢條斯理地撫摸著阿布亂蓬蓬的頭發,擦掉她眼角的淚花:“不知濯華上仙可認識這個小女孩?”
氣氛瞬間大變,濯華的呼吸沉重起來,一雙手握成拳頭,幾度握緊又鬆開。
“放開她。”麵具下的聲音有些沙啞,“我讓你放開她!”
濯華再度重複,伸手一拂便召出七弦琴,作勢要彈:“否則,我讓你們所有人都陪葬。”
屠辛笑而不語,手在阿布的臉上拂過,拈起一滴淚珠:“哦?你舍得嗎?這個孩子,聽說你很在意。她,真是一個很怕高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