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茂密的山林被我們彳亍的身影拋在了的身後,日色已漸漸西沉,三人一馬在原野間羊腸小道被拉長。
遠離了林澗的這一路上,也逐漸開始有了人煙的痕跡。遙地可以隱約看到炊煙嫋嫋的院落,密密匝匝地豎著藩籬的園子,偶爾也能遇到幾個在田地中穿著粗麻布衣的農戶正在揮汗勞作。
他們不時抬起頭來打量我們,眼神看起來恭順又卑微,謹小慎微的樣子,似乎對陌生的旅人總有些許的畏懼與怯懦,卻仍然忍不住好奇抬起頭好奇地張望一眼,可我一想要與他們四目相對,他們卻又趕緊把頭埋了下去,佯裝忙著勞作了起來。
這點倒真是與草原上的人不同。
坐在我身後二哥倒是欣喜,若是遇上挎著竹籃子,來田間中出來采摘果實的農戶人家的女兒,他便顯得更加忘乎所以,朝著人家姑娘家揮舞著衣袖,還吟唱起歌來。
采采芣苡,薄言采之。采采芣苡,薄言有之。
采采芣苡,薄言掇之。采采芣苡,薄言捋之。
采采芣苡,薄言袺之。采采芣苡,薄言襭之。
那些姑娘家們,看著他在馬上手舞足蹈的風流樣子,起初倒也一個個都好奇地向著我們張望過來。
二哥似乎是天生的戲子,這樣的關注,倒像是激起了他的興致似的,簡單的《芣苡》似乎已經不夠過癮了,於是又改吟起了《關雎》。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惹得那些姐姐們連忙羞紅了臉,揚起手中的籃子,遮擋住了麵容。
他如此放浪形骸,我是不知牽著馬走在前麵的阿青作何感想。反正與他共乘一騎的我,倒是覺得有些羞愧難當。
“未想到,幾年不見,平陽這邊的女孩子還是這般的質樸可愛。”他在我的身後略顯輕浮笑道:“看樣子是離平陽縣城不遠了,這片院子是方圓十裏最大的一片院子了,我記得應該就是平陽侯府的園地了”
“先生說的不錯,要到侯府,應該是還有一個時辰的腳程。天黑之前,許是可以趕到。”阿青牽著馬有些憂慮的說:“隻是天黑了去侯府叨擾,也不知道是否合適?但若不能直奔侯府,今夜我們又要宿在哪呢?”
“你這一聲‘二哥’可是沒有白叫。”身後的二哥突然得意洋洋地拍了拍我的腦袋:“平陽我也來過不少次了,這裏幾家倡伎館子,我也都去為姑娘們作過曲兒,也算有些熟識。讓我們三人借宿一晚,再安排些吃食,也並不是什麼難事。阿青兄弟說的沒錯,這暮色將至,我們又都風塵仆仆,衣衫襤褸,直接去平陽侯府確也莽撞。侯府畢竟是個頂體麵的地方,我們這樣不知道會不會被當作難民轟出來。還是找個地兒盥洗一番,休整一夜,明個再幹幹淨淨地去侯府吧。”
我心想這樣再好不過,可是看著阿青的臉上卻麵露難色,他沉默了片刻,輕輕顰蹙了一下眉頭,方才淡淡地開口:“我一人倒是無所謂,隻是阿鸞……”
“我知你擔心什麼。”二哥的聲音也淡淡的,似乎早已一眼看出了阿青的心思:“我們這些伶人多是命苦,倡伎館子也確是個頂卑賤的去處。可我們做伶人的,除了姿容過人,精通技藝,也算是靠著自己一身的本事與才情謀生。雖然身不由己,淪落為此,做著博人一笑的營生,卻也是孤梅冷月,含冰傲霜,光明磊落,斷不是外頭傳的什麼下流胚子。”
阿青趕忙停住了馬,轉過身來朝著我身後的二哥,恭敬地鞠下一躬:“阿青明白,方才所言也並無輕薄先生之意。隻是擔憂阿鸞年紀小小,就出入風月場所,先生莫怪。若阿青方才所言冒犯了先生,還請先生念在阿青無知,原諒阿青吧。”
我回頭看二哥,隻見二哥拂袖伸出手來,抬起阿青的扣拳的手,溫和地說道:“阿青兄弟救了在下一命,一路照拂,還讓我認了這樣好的妹子。我李延年也不是鼠肚雞腸的小人,又怎麼會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