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寧壽宮正殿,氣氛卻漸漸開始詭譎起來。
我伏在地上,把頭低低埋著不敢抬起頭來去看殿上是太皇太後,更加不敢去看殿下的平陽公主,可心中卻不禁疑惑了起來。
王太後是當今聖上的生母,可為何在民間還會有一個遺失的女兒?莫非,王太後在入宮前便已有了婚配?
我明顯能聽出太皇太後話語的中的嘲諷,入宮侍駕的女子,若是在入宮前就已然婚配的,入宮後也多半會大受排擠,首先這閑言碎語,自是不會少的,更別說已與別人生育了兒女。
而此人,卻又恰恰是當今聖上的生母,王太後。
太皇太後不喜歡王太後,怕也是看不上她如此的出身,更不會相信如此一個為了一己榮華便拋夫棄子的人所生下的孩子,會是君王之材。她是打心眼裏芥蒂此事,或許也是她始終不能與他們親近的原因了。
此事她舊事重提,怕也是想要為了竇太主與陳皇後好好敲打一下公主與王太後。尤其是處心安排子夫姐入宮的公主殿下,她所做一切,都全然代表的了王太後的意思。
太皇太後深謀遠慮,雖平日裏偶有抱怨,但對陳皇後依舊甚是關愛,斷然是不允許王太後背地裏暗示公主如此地過河拆橋。
她並非不願意陛下子嗣延綿,隻是她這樣聰明的人,眼裏從來揉不下沙子。如此處心積慮的可以安排,又怎能叫她不去提防呢?
大殿之上,一陣良久的沉默,安靜仿佛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分明。
平陽公主聰慧敏銳,自然不是沒有聽出太皇太後的意思。可是公主畢竟是公主,從她平靜的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的波瀾,眉宇間依然是一派祥和的順從。
她微微頷首,卻也不露聲色,依舊沉著出聲答道:“失散在民間的金俗姐姐,一直是母後的一塊心頭病。母後入宮以後,日夜思念,平陽身為人女,卻不能替母分憂,心中一直慚愧。好在如今尋得了,母後她自然是高興的。”
連我都聽出了太皇太後的諷刺之意,公主冰雪聰明,定是比我聽得更加分明。可是她字字句句皆是恭順,絲毫沒有要違背太皇太後的意思。她此刻心中也定是五味雜陳,可是她畢竟是大方得體的平陽公主。
察言觀色,遣詞周全,這是她從小就在這深宮之中耳濡目染的本事。哪怕是麵對太皇太後如此刻意地對她母後出身低賤的諷刺,她也隻能表現出一副恭敬祥和的樣子。
如此便是身為帝姬的涵養,如此才可不為天下人恥笑。
公主確實與我不一樣。
在是與非,輕與重麵前,她從來都是一個懂得取舍的人。她大方端和,聰慧敏捷,但同時又不像我如此剛硬執拗。她似乎天生就懂得如何用柔軟的方式,去止息一切的幹戈。
潛移默化,潤物無聲。
這樣的本事,是我怎麼都學不來的。
我侍候太皇太後這些日子,是知道太皇太後對王太後不甚喜歡。平日裏王太後來請安,太皇太後也並不是每一次都傳見一敘,尤其是最近這些時日,都隻是讓人傳話,便就打發走了。但王太後卻一直恭謹,並沒有因為被怠慢而忘了禮數,日日早茶前,都必然會到寧壽宮外請安。
如此一日容易,如此長久不易。
我想公主如此待人接物的心性,是隨了她的母後。
可想而知,公主年少時,王太後那時的位份並不會高到哪裏去。在這深宮之中,若想長久立足,首先要學會的,便是如何保全自己。
原本我一直是以為太皇太後是因為生陛下在前朝的氣,才順帶遷怒了他的母親。可今日這殿上言行,才使我感到了這背後的暗湧。
太皇太後如此眼明心亮,王太後似乎也是心機深沉。
她自知自己在宮外與別人締結過一段婚姻,甚至還曾生兒育女。最後心有不甘,拋家棄子,才入得這巍巍宮苑。
如此的過往,對皇家的女人來說,無疑是一種恥辱的過去。
先帝生前,她隻是一個小小美人。如今母憑子貴,陛下登基後,尊自己的親生母親王太後為太後,母儀天下。
如今這樣的過去,再次被揭開來,更加是會成為這天下悠悠之口所詬病的對象了。
王太後如此恭敬順從,步步為營,也是怕自己如此的過去,哪一日,又被有心之人拿出大做文章。
至少在德行上,她必須做到無可挑剔。這也是她風雨無阻,日日來太皇太後宮中請安的緣由。
如此一日,是心血來潮。
如此日日,便是處心積慮。
太皇太後如此聰慧的人,又豈能容忍他人在自己麵前如此潛心籌謀呢。
我正暗自思索著其中因果,殿上的太皇太後卻忽然冷笑一聲,漫不經心地說:“嗬嗬,哀家的眼睛每況愈下……怕是看不到你母親那張幾欲惱羞成怒,卻要強顏歡笑的臉啦。”
“皇祖母需保重鳳體,太常、少府聖手如雲,定能治好皇祖母您的頑疾。”公主麵不改色,緩緩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