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他是在午後翩然而至。
我正倚在廊上闌幹,捧著一小碗從後廚要來的粟米,不斷投入湖中,百無聊賴地看著那池錦鯉在秋陽下漾起波光粼粼的池水中交頭爭搶。
他來的時候幾乎沒有聲息,似乎是站在我的背後注視了許久,才決定緩緩靠近。
我耷拉著腦袋沒有注意到身後,直到一場風從遠處襲來,穿過池麵徜徉而過,我才緩緩發覺到身後的那熟悉的氣息。
我不禁微微怔住,卻遲疑著,沒有像以前一樣欣喜回頭,隻是默默望著水麵上粟米搶食殆盡後,翻滾的魚群漸漸沉寂下去。
碧透的池水恢複如鏡麵一般的平靜,他溫柔的麵容清晰地倒映在水麵之上。
我的後背莫名僵住,這反應讓我自己心裏跟著一慌,手中拿的那隻裝著粟米的羊脂玉碗,一不小心從手中脫落。
我反應過來,慌忙起身要去抓,身子的大半剛越過欄杆,就被一隻手從後麵摟住。
隻見麵前“撲通”一聲,攪亂了這好不容易才寧靜下來的一池秋水。魚群又翻湧出水麵,蠶食掉我與他在水中的倒影,混亂的熱鬧了起來。
我怔了片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恍然間覺得那隻堅實的手臂正攬著我的腰,臉上立馬紅霞上湧,第一反應竟然是像一隻受驚的兔子一樣慌忙掙脫了那隻手,低著頭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也沉默著,這偌大的廊庭除了池塘裏魚群歡鬧的水聲,便什麼都聽不到,氣氛一時間尷尬了起來。
“你……你來了。”我低著頭,一陣局促攢動著衣角,支支吾吾地先開了口。
“嗯。”他輕輕應了一聲,聲音險些被池中翻湧的水花聲所掩蓋。
“聽說你前兩天來找過我?”我心中慌亂,卻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什麼如此慌亂,倒是像個要出嫁的小娘子一般扭捏起來,完全不似平日裏的跟他肆無忌憚。
難道僅僅是因為,向他表白心意後的尷尬與羞澀嗎?
他沉默了須臾,方才緩緩開口:“嗯,他們說你一直睡著,就沒有打擾你。怎麼?是身體不舒服嗎?”
我慌忙抬起頭來:“沒……沒有……”
話還沒說完,喉嚨便哽住了。
他的目光如春水秋月,一身皓白,長衣而立,烏發用一挽素帶束住,紛繁的芙蓉花倒映在他的身後,熱烈地生長著,花影落在他的肩上,隨著微風搖曳,輕微地顫動。
我從未見他穿過白衣,眉間微微顰蹙,眼神蔚然深秀,卻隻安靜地望著我。
就是這個人,他說他會等我長大,他說他會娶我。
他安之若素靜靜凝視我的樣子,肩上還落著海棠花雨,這樣的景致還要讓我的眼睛似乎再無法從他身上移開了。
“真的沒有嗎?”他忽然淡淡開口。
“沒……沒有。”我臉上滾燙了起來,不知他是否也能看出我的局促。
他沉默了片刻,越過我,向我身後已漸漸平息的池水中幽幽望了一眼,忽然又輕聲說:“以後別再做這麼危險的事了。”
“嗯。”
緊接著,又是一陣沉默。
遠處忽然一陣風起,揚起他的衣袂,花葉簌簌一陣抖動,讓我不禁覺得氣氛有些冷了,連忙說:“我們去找阿說吧,他興許還在後院擺弄那些蘭花……”
我倉皇要逃走,卻在錯過他肩膀的那一瞬,被他輕輕拽住了手腕。
他力氣不大,卻輕易就留住了我。
我心裏漏了一拍一聲,慌亂一片,他卻沉默著不出聲。
我不知道我是在怕什麼,可是我就是有一種令我遑遑不可終日的直覺。
仿佛躲避戰亂的流民,我如此喜歡的阿青,我日思夜想的人,此時此刻,我竟想要逃離他。
我一定是瘋了。
“我來…不是來見阿說的。”他忽然輕聲道。
他這話一說出來,我的心裏撲通亂跳,臉頰也跟著滾燙了起來,可是胸口卻似乎有塊大石頭穩穩落了地。
他不是來見韓說的。
那他是專門來見我的?
我本不明白心中疑惑恐懼什麼,此刻聽她這樣說,頓時覺得羞澀又欣喜了起來。
“我想帶你回侯府。”
我從欣喜中錯愕地抬起頭來,看到他認真的眼睛望著我,一字一句又說了一遍:“我想帶你回侯府,拜祭一下侯爺。”
我覺得原本複蘇溫暖的身體又開始逐漸地冰冷僵硬了起來,心中入墜無底冰窖一般,不禁將被他握住的手腕抽了回來,嘴巴卻不由自主地說了一聲:“好啊。”
好啊。
好啊。
我這才知道,原來不是每一句“好啊”,都會代表回答的人是真正的願意。
那一刻,我似乎找到了我多日複雜心情的症結了。
是他提醒了我。
“我知道你害怕,我保證,不會再讓任何人傷害你。”他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僵硬,連忙安撫道:“我隻是帶你去祭拜一下侯爺,一定會帶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