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末的平陽侯府,桃花已經盡數凋零了。
衛青來的時候,曹襄正百無聊賴,獨自坐在前院的一出秋千上來回蕩著,看到衛青踏門而入,連忙跳下秋千跑了過去。
衛青就看著這“糯米團子”一樣的小童興衝衝地朝自己雀躍而來,可跑了還沒幾步,稚嫩的步伐便被一塊翹起的青磚絆了一下,“哎呀”一聲,滾倒在地。
衛青見狀,趕忙跑上前去把“糯米團子”一樣的曹襄抱起來,誰知這白玉小童摔得叫一個灰頭土臉,可是被他抱起來的刹那,臉上是喜笑顏開的。
“衛師傅。”聲音依舊奶聲奶氣。
衛青蹲下身來仔細地幫他拍淨那一身華服上黏著的塵土,曹襄卻興衝衝地一把摟住了衛青的脖子,又吵他的身後望了望。
“去病哥哥沒有來嗎?”孩童清甜的嗓音如同罐裏的蜜糖。
“世子想去病了嗎?”衛青微笑,明亮的眼睛彎成了一道月牙。
曹襄點了點頭,玉琢一般的小鼻子忽然一皺:“可是去病哥哥好像不喜歡襄兒。”
“沒有的。下次卑職帶他過來。”衛青淺笑。
“真的嗎?”曹襄的眼中光暈亮了起來。
“嗯。”衛青輕應一聲,看到身後緩緩而來的陸修蓉。
“大人您來了。”陸修蓉欠了欠身子,打量著麵前人的表情。
衛青臉上的笑容淺了些許,鬆開曹襄稚嫩的身子,站起身來禮貌又見外地應了一聲:“公主叫我來的。”
聲音無喜無怒,目光清淺,卻讓陸修蓉不敢逼視。
似乎從李鸞走後便一直如此。
雖然李鸞的離開並不是她並不是始作俑者,卻也是間接推波助瀾的。
如若那日浴蘭節上,她沒有恰好就撞見衛青牽著李鸞從長安街上走過,或許後來的一切就都不會發生了。
快要五年了,許多東西似乎都已是物是人非。每一個人都在試圖淡忘,想要告別。
可唯獨他還記著。
唯獨他還留在原地。
陸修蓉的心中有些酸澀,但這酸澀並沒有意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如今的衛青已是今非昔比了。
“公主偏院的亭中飲茶。”陸修蓉恭敬欠身:“大人可隨我前去。”
“有勞了。”衛青的聲音也清淡。
“我也要去。”曹襄一把握住衛青的手,衛青轉頭衝他溫柔一笑,一把將他稚嫩的小手包於掌中。
衛青與曹襄漫步至涼亭時,公主正危坐在亭中的石凳上,遙望著遠處的翠柳點水,菡萏微露。
曹襄的眼球被一隻悄然飄過麵前的幽藍色的蝴蝶吸引了過去,他停下步子舞袖去撲,奈何身量不夠,蹦躂了幾番,反而是引得那蝴蝶越飛越高了。
那一抹幽藍嫋嫋飄過他的頭頂,他抬手去撲,卻撲得更遠。
隻見那蝴蝶翩翩而飛,身邊高大的人忽然抬手,蝴蝶被攏入他修長清瘦的五指中。
“衛師傅,快!快!給襄兒!給襄兒!”曹襄趕忙雀躍催促道。
衛青彎下身去,在他麵前輕輕鬆開聚攏的手指,曹襄隻看南無幽藍從他清秀幹淨的指間傾瀉而出,他還來不及反應,那抹幽藍就在他的眼前重歸藍天,飄然遠引了。
“衛師傅!為什麼要放它走!”曹襄反應過來,抬起頭來一臉埋怨地望著衛青溫柔的麵龐。
“蝴蝶這種東西朝生暮死,世子就放過它吧。”聲音柔和如泉水。
遠處的平陽看得真切,那清俊少年攤開手的瞬間,那抹幽藍振翅而出,仿佛從他的掌心開出一朵美麗的花來。
平陽看得有些沉醉,他臉上的笑顏與柔和的春意相融,彎下腰來和白玉一樣稚嫩的曹襄攀談的樣子,看起來甚是溫馨和諧。
平陽不忍出聲打破這樣的美景,隻看著他們交談了一陣子,衛青直起身來望向亭中的自己,目光如同清冽的湖水,靜謐又溫柔。
一鼎香茗傾瀉而出,公主抬手,將暖爐中的茶水舀起盛在杯中,遞到衛青的麵前。
衛青恭敬接過,低頭要飲。
“燙……”
少年微怔,不好意思地輕笑了一聲,瘦削的指間將茶水重新放回了案上。
“那天我看見霍去病了,似乎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公主抬眼望著身邊的衛青:“好像還把襄兒惹哭了。”
衛青忙應道:“是衛青疏於管教……”
他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平陽公主的眼神堵住了口。
“你怎麼還是這麼喜歡把事情往在即身上攬,本宮又沒有要責怪他的意思。”平陽公主佯裝慍怒地瞥了衛青一眼:“你說你疏於管教,那孩子的父親呢?”
衛青避過了平陽公主的眼睛,低眸呷了一口杯中已經漸涼的茶水。
公主望著他的樣子,心中自然也是一片的了然,抬頭又望了望亭外滿湖的□□,輕聲道:“沒有父親的孩子是不一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