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立春三月,江北樹枝上才隱隱約約生出嫩芽來,江南的桃花早已是盛放開來。煙柳成蔭,迎風點開一池春水,化作點點漣漪浮向岸邊去。川流不息的小橋流水四通八達,河水化開了冬日裏的肅殺,使得整座城池在春風中生機盎然。
天氣回暖令屋外的鶯鶯燕燕也雀躍了起來,晌午日頭最暖的時候,總能聽見它們穿梭與木質的房簷上叮叮啄啄,擾人清淨。這幾日來卻不知怎麼的,那屋簷之上的吵鬧之聲漸漸熄了下去,再也聽不到了。
李鸞原以為是那些鳥兒飛到別處築巢了,後來才聽桃花說,原來是她告訴那些來蘭苑的園丁,將屋簷下的鳥巢掏去了,怕吵到李鸞的午休。
李鸞聽了心中有些許愧疚,卻也不想埋怨桃花的莽撞,畢竟她也是為了更好的照顧自己。那個冬日她一直都病著,如今天氣暖了方才好些,那丫頭也實在是為她著想。
南方的夏季比北方要濕熱,可冬日裏確實潮濕得刺骨陰寒。那種寒冷與關中的寒冷不一樣,不是一條棉被,一身棉衣便可以抵擋的。
她從入秋時就開始生病,原本也是稍許咳嗽,吃些潤燥的藥物來調理著。可後來深秋時,從長安傳來長平侯府的消息後,她就一病不起,纏綿於病榻之上。整個冬季裏都擁爐圍裘,藥不離口。直到這春日漸暖,才總算是稍好了一些。
她的睡眠依舊很淺,桃花也是體貼她,才想著攆走那些成日在房梁之上擾人的燕雀,好讓她能多睡些時候。可她原就厭倦了自己這樣的死氣沉沉,向往著春日裏鶯歌燕舞的熱鬧。更何況那些鳥兒築巢極為不易,李鸞甚是明白寄人籬下偏安一隅的感受。
她也曾是那樣的燕雀,不甘心隻尋找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屋簷。她向往擁有自己的家園,哪怕是燕雀之居,竹籬茅舍,隻要與那人相守在一起,便比什麼龍樓鳳闕,金碧輝煌都要來得幸福。
奈何這一切,一直都難以如願。<>
她沒有責備桃花,隻與她說了緣故。她一生都如流水浮萍,半點都由不得自己。如今她已被命運折磨的疲憊不堪,自然是最最期待看到溫馨團圓,琴瑟和諧的畫麵,不忍去麵對那些事態變遷、分崩離析。
或許,正因為她的力量如此微小,所能成全的,才都想要盡力成全。
她自己用藤條編織了出了一個鳥巢的雛形,底部鋪上了絨草,若說遮風避雨隻怕還是不夠,卻也能為築巢的燕雀,省下不少搭建框架的時間。她做了好幾個下午,終於做成了三五隻鳥巢。
晌午睡醒時見桃花不在身邊,獨自望著窗外爛漫無邊的□□,忽然起意想要將那些鳥巢放到園中高大粗壯的榕樹枝上去。
午後的蘭苑中十分靜謐,春日裏人易生倦,匠人都在午睡著。她抱著那幾隻鳥巢踏著碎石子鋪成的小徑,繞到院中那棵古老的榕樹下,沿著榕樹的莖蔓攀爬了稍許,夠到了一方平坦牢靠的樹杈,便從針線簍子中取出來,固定好懷中的鳥巢。
她抬起頭來,望著茂盛的榕樹葉間透出的依稀的光亮,那微光斑駁在自己身上,染了滿衣裙露水的芳香。她依稀聽見頭頂茂密的樹杈間,有著鳥語花香,似乎已經有鳥兒在榕樹上築巢。那時有時無的啼鳴聲,被茂密的樹葉遮擋著,微風拂過綠葉輕動,叫聲卻越發的清脆歡快了起來。
李鸞扒著樹枝,一步一步順著榕樹蜿蜒的莖蔓,向上探著身子,抬手撥開那枝枝蔓蔓,想要去窺探那密葉之上的別有洞天。誰知不小心踏到了一處青苔,腳下一滑邊撲了空,她甚至來不及驚呼一聲便斜斜地向後倒去。
李鸞心中漏了半拍,隻怕這下要摔出個好歹,趕忙閉上眼睛。未想到一路跌落下去,竟未摔在冰冷的路麵,反而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未睜開眼睛,便嗅到那一襲仿佛來自於隔世的木質香氣,柔軟的長袍將她緊緊裹在懷中,讓她單薄的脊背,恰好烙在他胸口起伏的心跳上,隔著單薄的衣衫,熨帖在胸口的一片溫熱上。<>
那種感覺仿佛曆久彌新,茶蓋與茶壺嚴絲合縫,心髒又落回到心房中。李鸞感受著身後熟悉又遙遠的氣息將她團團圍繞,她不敢相信卻又想要去驗證心中那個瘋狂的想法,緩緩地睜開眼來轉過頭去,居然當真看到了那張日思夜想的麵孔,那個此時應處在千裏之外的人。
“又不是孩子,居然還爬到樹上去了……”他攢眉滿麵憂心地望著她,眉宇間像是結了極深的仇怨,凝視著她的眼眸良久,才輕聲補了一句:“莫非我不在時,你都是這樣活潑好動,隻有對著我時才愁眉苦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