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今夜一過,你我就不會再有相見之日了。”李賢知她最終選擇了站在自己母親那一邊,雖然隱含深痛,想起以後就要分別,忽然也有了些後悔。
察覺到他的反應,上官婉兒反而釋懷的笑了,“賢,你現在還有兩條路可以走。你可以將兵器移走,一會兒金吾衛也搜不到什麼,而天後就得去跟聖上交代。或者,你現在就召集六率殺去中宮,天後能動用的不外乎也就是丘神績的三千人馬,與她魚死網破,勝敗尤未可知,何況你還可以扣下我作為人質。”
李賢雙目微微一亮,這兩條路,在上官婉兒回去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想過,而且,第二條路是最穩妥的選擇,隻是他心有猶豫難定,不想讓婉兒做他的陪葬。聽她如此說,李賢失笑搖頭,“晚啦,婉兒,我已經放棄了。對了,我想問問你,你恨不恨我母親,她明知道送你過來的結果難料,她還是送你來了。”
上官婉兒仰望著將歇未歇的最後一縷殘陽,也不知在想著什麼,苦笑道:“我為什麼要恨她呀?其實我應當滿懷感激之情的不是麼?她敢讓我來,難道不是表示她對我的信任麼?”
“她是在賭。”李賢緊了緊眉頭,心中酸澀難言。
“那你可就錯了。”上官婉兒啞然失笑道:“天後她從來都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她是看穿了我,才會如此放心。”
連李賢也不知道,她在說此話的時候帶了點自欺欺人的意味。上官婉兒自己也不想去深究,隻覺得這樣才能令自己稍覺得心安一些吧?
“看穿了你是這麼一個務實之人麼?”李賢琢磨了片刻,忽然有些自嘲的笑了起來,“你就不怕以後都指責你麼?”
上官婉兒轉頭看了看他,笑顏如花地說道:“旁人如何看我,與我何幹呐!”
李賢被她這動人心魄的笑容差點勾去了魂魄,不信她能如此淡泊,刻意道:“若是太平……”
“太平才不會。”上官婉兒脫口打斷了他的後話,眸色隨之一凜。
李賢打了個突兀,從她不容人反駁的神色裏看出了太平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不禁暗自悵然。
“婉兒,你跟太平,不會有結果的。”身為太子,竟然得不到自己的所愛,而這樣卓越的女孩子,竟跟自己的小妹相愛了。李賢無法理解,在他的概念裏,虛凰假鳳不過是宮裏麵的調情劑,又哪兒能當真呢?
“婉兒相信,這天底下,總會有一種感情是純淨的,是沒有任何雜質的,即便在宮裏麵,它也跟權力、地位、身份無關……這樣的感情太子殿下是不會理解的。”上官婉兒嚴肅又認真的說著,即便和太平的感情不會有結果,但有過,那便是淨土。
李賢被她的話所震住,這還是他頭一次聽到這樣新奇的理論,但上官婉兒眸色裏麵隱含的堅毅,讓他讀出來何謂“矢誌不渝”。悵然一笑,他最終還是放棄了這個他夢寐以求的女孩子。
“那麼……我們就等著吧。”李賢吩咐宮人點亮了東都苑所有可以點燃的宮燈。
也許隻有通天的明光才能讓他感覺得到自己還是活著的,即然什麼都沒有了,那當然也得昂起頭去迎接一切。
大唐的太子,無論怎樣,都不能低下頭去。
一隊隊甲胄鮮明的金吾衛昂首闊步,魚貫列隊於碩大的中宮殿殿前廣場,火光衝天,映透了天際。
宋玉伴在武則天的身旁,眼望著階下茫茫一片暗金,兵戈鎧甲的森寒,讓她不禁回想起了前世裏經曆過的那些宮變。
在權力麵前,親情仁義都是次要的,這關乎的不僅僅是權力的歸屬,而是權力才是生命的保靠。
再看武則天,眉宇間不由自主的隱隱浮現的冰冷殺意,將心比心,前世裏的自己,不也是為了性命而拋卻了仁善的人麼?
火光灼過洛陽宮道,金吾衛的將士宛如出征疆場的勇者,一列列往東宮開去。
“太平,你害怕嗎?”
突然聽得武則天相問,宋玉側目向她,不由自主的伸手尋求了些許的依靠。武則天寬厚的大手,像永不會傾塌的泰山,給人一種無限的安全感。
“我……”也不知是否憶起前世的那些經曆,還是真的在為李賢感到痛惜,宋玉眼中有了些許的零星,“娘親,我能理解你。二哥若是贏了,你怎麼辦,我們要怎麼辦?”
武則天微微一笑,緊了緊握住她的手,“這隻是其中一部分的原因。”
宋玉有些疑惑,尚未再問,武則天仰天一歎,複又看定她,雙眸在一瞬裏散發出無與倫比的神光,一字一句道:“大唐帝國的江山天下,決不能交給一個優柔寡斷,眼中隻有情愛和女人的太子!”
宋玉打了個突兀,竟然在不經意間差點誤以為老媽是在說自己,深思過往,她不就正是這樣一個人麼?所以才沒能讀懂婉兒,所以婉兒才會死。但是武則天顯然是另外一種意思。
宋玉琢磨片刻,吃驚道:“娘!你不會還希望二哥真能,能……”她本想說“謀反”,卻又覺著這個字眼太過敏感。
武則天似是聽懂,孑然一笑道:“你二哥若真有這個魄力,那還不失為我培養出來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