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幾年前來賈府時候帶了兩個人,一個是奶娘王嬤嬤,一個是雪雁。奶娘王嬤嬤原本年事已高,在賈府服侍了黛玉幾年又跟著黛玉南下奔喪後,便回鄉養老去了,不曾跟隨黛玉重返賈府。故而黛玉從林家帶來的人隻剩下雪雁一個。黛玉此番本是托故尋寶釵去,並非果真有林如海生前的舊友照顧,不便帶許多人,其餘那些服侍黛玉的丫鬟嬤嬤們,一個個人心浮動,早被她設法打發了,不過一人賞了些銀子,個個千恩萬謝口中念佛不已。

待到無人時,黛玉卻叫雪雁避開,徑直把紫鵑喚到跟前,向她道:“我如今要離開賈家,再不回來了。你原是老太太賞給我的人,平日裏我們情同姐妹,但你老子娘皆在此處的。我如今要走,卻要問你句實話,如今你有什麼打算?”

紫鵑聞言大驚道:“難道姑娘竟是想要舍我而去嗎?”又道:“不敢瞞姑娘,我老子娘雖都在此處,但他們如今都跟著哥嫂過活,我若回去,家裏隻恐無容身之地。”從前她一意看好寶玉,盼著黛玉嫁給寶玉之後,自己也好做黛玉身邊的通房大丫鬟。如今賈家風雨飄搖,寶玉自身前途未卜,這等打算自是休要再提,何況人心浮動,許多下人都想另覓高枝,這時候留在賈家,實在是下下之策。

黛玉低頭沉吟,正在為難間,紫鵑突然小聲問道:”姑娘去意如此堅決,莫非是寶姑娘那邊,有什麼消息不成?”

黛玉大驚,還欲掩飾間,紫鵑卻道:“我侍奉姑娘多年,姑娘的心事,前些年我雖看不明白,難道到了這時候還不清楚不成?當日薛姨媽趕寶姑娘離家之時,姑娘鬱鬱寡歡了許多時日,難道我服侍姑娘,竟然全然不覺?隻是我想著寶姑娘和姑娘到底是要嫁人的,這些全都是傻想頭,才裝作不知道。後來寶姑娘的噩耗傳來,我當真了,見姑娘臉上淡淡的,心中疑惑不已,這幾日鴛鴦姐姐卻暗中告訴我,寶姑娘應該還活著,我起初不信,見姑娘連林家留給姑娘壓箱底的銀子都不要,一心要離了賈府去,這才明白過來。最新最快更新既是如此,求姑娘帶我一道去罷!除了我之外,鴛鴦姐姐也想求姑娘帶她脫離苦海。”一麵說,一麵向著黛玉屈膝跪倒。

黛玉原本正為是否要帶紫鵑走遲疑不決,聽她這般說,倒嚇了一大跳,暗道幸虧紫鵑當時肯替自己掩飾,否則事情鬧到賈母那裏,還不定怎樣軒然大波。又聽紫鵑提起鴛鴦,奇道:“好端端的,鴛鴦姐姐也想離開賈府嗎?”

紫鵑道:“正是。鴛鴦姐姐是個精細人,言說前些日子偷偷出府去看璉二奶奶,見到茜雪小紅她們,猜想寶姑娘尚在人世。隻因這些日子大老爺逼她逼得緊,金家又想著拖過這一陣,將她胡亂尋個人家外聘,賺幾兩銀子,實在走投無路了,方來求姑娘。”

黛玉素來欽佩鴛鴦為人,知道鴛鴦雖然不過是賈家的家生子,但心氣頗高,一向潔身自好,服侍賈母也是頗盡心力,雖然有些為難,卻也不忍鴛鴦這樣的人才被賈赦所玷汙,一口應承了下來。次日辭別之時,先拜別了賈赦、賈政,由著鴛鴦等人一起送到西邊角門,趁人不備,錯眼間竟也登上車子,一溜煙去了。那看門的都是鴛鴦事先使了銀子打點好的,故而瞞情不報。待到賈赦遍尋不到鴛鴦時,才知道竟是被黛玉帶走了,不免大發雷霆,就要命人去要人,賈璉在一旁苦著臉勸道:“如今不比往日了,從前派人拿了帖子過去,那京兆引早親自來拜訪,如今就算到衙門擊鼓鳴冤,隻怕也頗費周折。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何必為了一個逃奴大動幹戈呢?”賈政也在一邊勸道:“豈有做舅舅的同外甥女搶人的道理?”賈赦接連在家發作了幾回,到底派人按了黛玉所說的地址尋上門去,卻發覺查無此事,不但連鴛鴦不見人影,便是黛玉,也未曾來過。

這下子賈府震動。偏寶玉自黛玉離開之後,時常神神叨叨,旁人隻當他一貫如此,不加理會,如今卻聽他說“林妹妹是有意離開的。她原本就不喜這門親事,是老祖宗和貴妃姐姐強行促成的。如今老祖宗和貴妃姐姐都去了,她自是樂得逍遙自在去了。可歎我竟連個女子都不如!”眾人半信半疑,欲要問寶玉,黛玉是否另有心上人時,寶玉隻管搖頭,不肯回答,卻也隻能由著他了。

卻說黛玉坐著車子沒走出多久,便有賈芸親自來迎,一行人遮遮掩掩在京中走了一回,最後從後門入姚靜家。寶釵這才算重新見了黛玉,兩人皆是曆經坎坷,見麵便痛哭了一場,好容易被勸解住了,黛玉這才一麵拭淚一麵笑道:“如今貴妃娘娘、外祖母已然仙逝,國孝家孝期間,婚姻之說再無人提起。你我姐妹也好一道,過幾天安生的日子。”又環顧四周,讚道:“先前你說什麼女兒穀時候,我隻當你是異想天開,想不到竟有今日。外間亂糟糟的,此處卻是桃花源,堪為你我女兒家的避難之所。隻盼一輩子不必出去才好。”

寶釵道:“都是托了姚先生的福。也不過是盡人事,聽天命罷了。一朝天子一朝臣,興衰更替皆是天道,非人力可以窺測。”眉宇之間深有憂色。

黛玉知道她是為賈王史薛四大家族的命運擔憂,卻不點破,隻管拉著她一起賞玩園中景致,每日裏說些風花雪月的文章,再者就是拉了寶釵一起去妙玉處飲茶,私下向寶釵道:”想不到你交遊如此廣泛,連妙玉這樣眼高於頂的,竟肯來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