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眾人等了一段時日,衙門絲毫沒有上門的跡象。黛玉先按捺不住,請了賈芸小紅設法打探時,方知道那薛姨媽與夏金桂果真一紙訴狀,將寶釵以不孝之罪告到衙門,卻如同石沉大海般,音訊全無。原來那狀紙尚未到縣老爺手中,先被師爺瞧見了。薛大姑娘在京城裏小有名氣,做人師爺的,消息自是精通的,如何不知?見了那狀紙就皺眉說,天理昭昭,勝在一個明字。若是接了這狀紙,隻怕朝廷為了以孝治國的大計,昧心做下錯事,有違天道,助長世間邪魔外道,故而略施小計,便壓了下去。
寶釵等人聽說這個消息,都哭笑不得。賈芸又托了倪二等消息靈通的人打聽薛蟠的下落,最後得到消息說,原來薛蟠早捱不過刑去,死在獄中了,蘆席一卷,屍身便在亂葬崗上喂了野狗。隻因那牢裏的差役聽說薛家有百萬之富,想賺些小錢,故而壓著不聲張。這等事情原本也不算什麼大事,天牢裏時有發生,薛蟠也不算什麼重要的欽犯,故而一直未曾敗露。偏夏金桂鑽了這個空子,想哄著薛姨媽榨幹薛家的銀子,正巧被寶釵等人識破,也是無可奈何了。
寶釵聽了這個消息,又是悲傷,又是憑空放下一樁心事。她雖覺得十萬兩銀子一說未免太過匪夷所思,卻也總擔心若果真如此,自己豈不誤了哥哥一條人命?如今聽得這等消息,卻是徹底放下心來,反覺得一顆心空蕩蕩的,無處安置,向黛玉道:“也不知道我母親如何……”一句話未曾說完,突然間軟綿綿向後倒下,人事不知。
姚靜聞訊趕來,診脈之後,卻說寶釵大悲之下,傷了肺腑,須得悉心調養。黛玉便在一旁照顧她。一直調養了足足一年光景,寶釵的身子才大安了,經這一場大病,她整個人瘦了一圈,人卻似脫胎換骨了一般,比先前更多了些精神氣。
話說香菱一年前分娩,竟然雙喜臨門,生出一對龍鳳胎來,眾人自是歡喜不勝。這日龍鳳胎抓周宴上,眾人齊聚一堂,其樂融融,好不熱鬧。除卻迎春、妙玉等人外,連司棋、晴雯、芳官諸女也來到女兒穀,姚靜頓覺有重聚大觀園諸芳的架勢,不覺喜氣洋洋,躊躇滿誌。
有人來,就有人要離開。司棋和表弟潘又安一段情,最終以勞燕分飛收場。然而她是個爽利的,沒過了幾個月,又尋到了新的婆家,已經在準備嫁妝了。抓周宴上幾位姐妹見了她,都打趣說新娘子。其中以晴雯最不依不饒的取笑,司棋便道:“你莫笑話我,難道你竟不嫁人不成?”晴雯那般潑辣的人,被她這麼一說,也隻得低下頭去。她長得貌美,又做得一手好針線,原本就是不愁嫁的。前些日子她的一副刺繡被人看中,那家人家頗為殷實,正巧死了老婆,不巧撞見了晴雯,驚為天人,三媒六聘鄭重其事要娶為續弦,不日便要過禮了。
不管是即將嫁人的女孩子,還是立誌終身不嫁的女孩子,她們的心情都是平靜的,因為她們知道,她們除卻自己娘家外,還有女兒穀這麼一個後盾。“若是過得不好了,隨時可以回來。”姚靜向每一個離開女兒穀的女孩子都這般交代道。寶釵卻要收斂些,不會在人家大喜的日子說這些不吉利的話,她隻是默默點頭微笑,女孩子們見到她的微笑,自然而然就覺得安心和歡喜了。
香菱雖然嫁人生子了,但是她被發掘出來的好廚藝並沒有就此埋沒。抓周宴上,她親手烹製的幾道菜仍然惹得眾女孩讚不絕口。鶯兒仍然如先前般酷愛飲酒,拍碎酒壇的泥封,女兒紅頓時酒香四溢。鶯兒微微有些醉意,指著那壇子對茜雪說:“你知道嗎?在薛家時,這種酒喚作蟹黃酒,老爺講定了是小姐出閣大喜的日子,必要開懷痛飲的。”
茜雪無奈笑著推她:“你安分些吧。”又用筷子夾了個五香醬豬蹄封她的嘴,低聲道:“我隻記得當日裏,薛大爺最愛吃這豬手的。薛太太便常命人做了這豬手與他吃,結果卻那般下場。”
這下子鶯兒嚇得酒都醒了,忙推茜雪:“你低聲些。莫叫咱們家姑娘聽到了。姑娘心中正為了這些事情不自在呢。”當日薛姨媽雖然未能告得寶釵不孝,到底將薛家的家財盡數變賣了,湊了幾萬兩銀子,付與夏金桂,想不到夏金桂拿了銀子,第二日便卷鋪蓋走人了,據說不出一年時間,便已經風光再嫁。氣得薛姨媽無可奈何,告到官府去,證據全無,夏家又買通了門路,欺上瞞下之下,薛姨媽無計可施,最後竟然落到沿街乞討的份兒上。
寶釵卻似沒有聽到這些話似的,和黛玉微笑著並肩走到香菱麵前,舉杯向她說道:“你是個有福的,如今嫁到婆家不過兩年,便已經兒女雙全,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盼著你從此做一個好母親,也看重兒子,也愛護女兒。須教導兒子正直為人,一心上進,將來擔當起光耀門楣、繼承家業的重任,當教導女兒賢淑明理,自立自強,願她長大後能按照自己的意願生活。”黛玉在旁淡淡笑著,將兩幅金鑲玉的項圈送到香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