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蒼茫無垠的原野上回旋嗚咽,揚起漫天霰雪如紗,皚皚千裏的皎潔清冷綿延開去,與天際低垂的雲朵混淆了界限,蒼白得分不清彼此。頭頂,幽藍色長空浩瀚深遠,腳下,百丈堅冰讓流淌而過的時間都仿佛凍結起來,凝住了滄桑變幻、四季更迭,一年、十年、百年、千年,永遠都是同一種模樣。
天緋禦風而行的身影像一支穿雲破霧的箭,黑發白衣,飛揚起卷,比周遭的冰雪更加寒意凜冽。當太陽落下去,月光彌漫四野,前方一座雪山的高大陰影正漸漸逼近,山間有清輝閃爍的雪道蜿蜒而上,如一線拋空,徑自伸向主峰的最高處,盡頭,便是夢幻般美輪美奐的殿宇樓台,廊腰縵回,鉤心鬥角,輝煌燈火百裏可見,冷峻,靜謐,如天上宮闕,驕傲地俯視萬方。
狐王滄溟的水晶樽裏蕩漾著清冷的淺碧色液體,那是一種叫做“韶光”的酒,入口淺淡,嚐不出任何滋味,須得輕輕含住,片刻後才有半甘半苦、溫柔繾綣的醇香自齒頰間擴散開來,閉目細品,據說可以記得起當初第一眼看見這世界時的喜悅和憂傷。對於某些曆盡滄桑,老得已經數不出年歲的人來說,那實在是種讓人感動的味道。
然而美妙的時光總是持續不了太久,即便是在雪狐王宮這樣遠離人間的地方,煮鶴焚琴搗亂煞風景的家夥,也總是有的。
鐫刻著精致獸紋的寢宮大門被一隻穿了銀色長靴的尊貴的腳踹開,有修長的白色身影徑直闖入,身後,遠遠跟著幾個攔阻不及,也不大敢攔阻的王宮守衛。
水晶樽輕輕放在身邊的青玉案上,滄溟打量著已經站在麵前的闖入者,許久,修長的眉微微一蹙:“兒子,三年不見,你好像曬黑了。”
說著,很有優越感地摸了摸自己那張千百年來始終蒼白如雪、皎潔如玉的英俊臉龐。
“我回來,不是為了跟你比臉的。”天緋對眼前這人的自戀早就習以為常。
“我知道,但這樣的話題,能讓氣氛輕鬆些。”滄溟笑笑,“你孤身一人回來,肯定是把那個女孩子藏得妥當了?”
“那隻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丫頭。”天緋說。
“手無縛雞之力?也許吧,但她能讓雪狐王族的兩個少主人刀兵相向,卻未嚐不是種本事。”
“她救過我的命,而你卻想要她的命,所以讓我和天驍刀兵相向的人,不是她,而是你。”天緋冷冷道。
“……她救過你的命?”滄溟挑了挑眉,“這我卻是不知道的,你怎麼會淪落到讓一個人類的女子搭救?”
“看來你在人間的探子,並沒有我想象的那麼能幹。”天緋的語聲裏帶了些嘲謔,“抑或是我的生死,根本不在狐王陛下關心的範圍內。”
滄溟修長的手指扣上天緋的脈搏,靜靜感觸了片刻,忽然仰頭看著他:“你受過萬年龍骨的傷?”
“……”
“……我記得,那把萬年龍骨製成的螭吻,你是給了天紫的。”
“萬年龍骨製成的兵刃雖然不多,也絕非螭吻這一把劍,”天緋不假思索地否認,“不是她。”
“不是她?”狹長的鳳眼危險地眯起來,“那是誰?告訴父王,敢傷我兒子的人,斷斷不能輕饒。”
“這件事,我已經不想再提了,你又何苦糾纏不放?”天緋麵無表情,“當初我將冰狼滅族的時候,也不知是誰嘮叨著雪狐王族當有寬仁之心,關了我三年之久。”
滄溟促狹地看著他,半晌才若有所思地一笑,歎道:“你這孽障什麼都不像我,隻有嬌慣女人這一樣,能看出是我的兒子……算了,既然你要護著她,我也不必枉做小人,反正你又沒死……你剛才說,是那個叫蘇軟的丫頭救了你?”
“是。”
“可你也三番五次地救了她,不是麼?”
“……是又怎樣?”
“所以你們已經互不相欠,不必再為了她而違逆王族的格殺之令。”
“我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讓王族對一個人間的丫頭下令格殺,這實在很好笑。”
“你可知道,她並不是個普通的人間丫頭,或者說,她根本就不屬於這個人間?!”滄溟的語聲驟然冷厲起來,再不見方才的雲淡風清。
“我知道,但那又如何?”
“她是異世之人,本不該到這世界上來,一旦來了,雪狐王族必須將之除去,這是從我們定居極北之地的那天開始,就要世代遵循的法則。”滄溟的看著天緋的眼睛,一字字地回答,語氣很平靜,眼底卻有一抹徹骨的深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