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輯 人物影像 剛柔並濟陳德法
浙東的初秋時節，天氣仍然炎熱。
那天，當我汗流浹背地來到寧波北侖小港孔墅嶺的小嶺邊，尋找當年抗戰部隊一九四師師長陳德法的指揮所時，見到的隻有蔥鬱的柴火和灌木，感覺到的隻有豔陽高掛，蟬鳴陣陣，陳將軍當年的指揮所已然無跡可覓。
佇立在柴火叢中，我的心情澎湃激越。七十多年前，陳德法將軍在北侖大地上指揮的這場史稱“浙東台兒莊”的抗擊日本侵略軍的戰役，仿佛又浮現在眼前……
1940年7月間，對浙東覬覦已久的日軍，從東海金塘洋北侖一側海麵登陸小港，試圖進攻整個江南地區，打開浙東門戶甬江口。
時任國民革命軍一九四師中將師長兼寧波防守司令的陳德法，肩負著保衛浙東的重任。陳德法，浙江諸暨人，他是一位臉孔瘦削、黝黑，個子不高，卻剛柔並濟的江南漢子。
7月17日，陳德法奉命抗擊登陸的日軍。他指揮部隊迅速抵達江南、小港一線，以遏製日軍的攻勢。陳德法又將師部指揮所設在離戰場很近的四顧山腳下的小嶺上。下午，陳德法所部即向已經登陸的日軍發動反擊。經過三天激烈的戰鬥，守軍相繼收複了小港陳山、竺山頭及小浹江東岸，控製了戚家山西半部陣地，並攻克青峙，向小港推進。
戚家山海拔隻有72米，因沿海乃為當地製高點。隻有占領並控製戚家山，才能進一步取得整個戰鬥的主動權。久經沙場的陳德法心裏十分清楚。
而已被守軍壓製退卻的日軍，也同樣明白戚家山戰略位置的重要，攻不下主峰，守不住東邊的戚家山，沒有了製高點，就會全盤失利而被趕下海，所以日軍也不惜一切代價守攻並兼。
攻奪戚家山戰鬥開始了。泊在甬江口外的十幾條日艦就開始向戚家山一帶發射排炮，接著六架日機輪番向戚家山守軍陣地狂轟濫炸。隨後，700多名日軍在重迫擊炮掩護下，向戚家山主峰進攻。
麵對敵人的進攻，一九四師和兄弟部隊“玉門團”的400多名守軍奮起抗擊。這天爭奪主峰的戰鬥進行了七次肉搏，守軍陣地失三次得四次，戰事形成膠著拉鋸，戚家山頂已成為一片焦土。麵對敵人一波波衝擊，戰士們舉著大刀喊“衝呀！殺呀！”，雙方展開白刃肉搏。有位連長砍殺了幾個鬼子後，被敵人團團圍住，十幾把刺刀刺在他的身上，鮮血噴湧，壯烈犧牲。此時，守軍傷亡很大，減員嚴重，戰鬥力削弱。
中午時，日軍亡命一般又增援400人猛烈反撲，戚家山陣地眼看大部失守。
心如火焚的陳德法在指揮所來回踱步，考慮增援之策。必須增援。增援在某種意義上對雙方都有“稻草功效”。雙方僵持階段，增援對守軍猶如扭轉戰局的“救命稻草”，對敵軍則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正在這時，陳德法的上司誤判形勢，命令他撤退。如此緊要關頭，怎能撤退？撤退不但功敗垂成，而且撤退中，日軍趁機追擊，守軍傷亡更大。陳德法腦海中閃現出撤退時可能出現的潰敗場景。
“撤退萬萬不可。”陳德法冷靜思索後，心意已決。他冒著抗命不遵的風險，一邊以柔克剛反複向上司據理力爭，一邊搜腸刮肚謀劃援兵之策。但眼下最最要命的是，他手上能機動的兵力都已用完，所部不是在一線作戰，就是在隔江的鎮海堅守。聽到前方激烈的槍炮聲，陳德法急得眼珠子都快要蹦出來了。“沒有退路，也沒時間了。”陳德法牙齒一咬，打出了手上僅有的一張牌，命令布陣嶺上守衛師部的一個營的精銳後備，火速增援戚家山前線。牌已出盡，陳德法長籲了一口氣，此時，孤注一擲的陳德法等於成了“光杆司令”。十萬火急的援兵趕到主峰，守軍已傷亡慘重，主峰幾乎失守。增援的守備營戰士見此情景，雙眼冒火，立馬投入戰鬥，戚家山又被奪回。
緊接著，援軍又向日軍連續發起衝殺，遠道而來的日軍終因傷亡慘重敗退，登艦逃離。
這場戰鬥中，小港、江南的很多民眾冒著槍林彈雨，參加了支前和搶救、運送傷員行動，支前民眾中也有不幸犧牲者。戰鬥勝利後，數千民眾簞食壺漿夾道勞軍，婦女給傷兵喂稀飯、蛋湯，百姓在沿途涼亭、街頭設茶攤向士兵和擔架隊送茶水，商家送來月餅、百卦丹、萬金油……一名新媳婦把嶄新的被單撕成布條，給傷員做繃帶。還有一位70歲的老太太，捐獻了一口壽材。
“多好的老百姓呀。”當陳德法將軍在途中知道這件事後，下車來到老太太麵前，含著熱淚向老人家深深地行了個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