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輯 淡竹子 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
南唐後主李煜，天生不是當帝王的料。他字重光，號鍾隱、蓮峰居士。於公元961年嗣立，975年俘於宋，978年卒。在帝王將相皇皇林列的史書裏，他實在是一位政績平庸、沒什麼大作為的君主，這樣的君主微不足道。但一翻開中國文學史，他的成就赫然如珠玉閃出熠熠光彩。
李煜通音律、精書畫、善鑒賞，尤工於詞。他橫溢的才華得益於父親李璟對他從小的熏陶和培養。李煜的詞以亡國被俘為中界線，分為前、後兩個時期。前半生的基調以明快歡悅為主，因是太平盛世，有父親創下的基業可以庇蔭，無需憂患。年輕的他沉迷於賞春懷秋、冶宴遊樂的生活，他的詞明麗婉媚，賞心悅目。如“晚妝初了明肌雪，春殿嬪娥魚貫列。笙簫吹斷水雲開，重按霓裳歌遍徹。”寫的是宮中歌舞的盛況。“雨雲深繡戶，未便諧衷素。宴罷又成空，魂迷春夢中。”是男女情深意篤的款款心曲。最出名的是《菩薩蠻·花明月黯飛輕霧》“劃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為出來難，教君恣意憐。”寫的是李後主與妻妹（後封為小周後）的幽會秘事，即傳誦中的“金縷鞋”事件。李煜前後有兩個皇後，即大周後、小周後。她們關係非同一般，是一母所生的親姐妹。大周後小名娥皇，是藏珠懷玉，才貌藝絕佳的名門閨秀，她與李後主愛好誌趣相同，伉儷情深。最了不起的是，她還修複了著名的宮廷樂《霓裳羽衣曲》。大周後後來生病，纏綿於榻多年，李煜又看上了她的妹妹，“金縷鞋”事件不久，大周後就病逝了。她妹妹被扶正為小周後。這闋詞就是講後主和妻妹私會的情景。整闋詞擯棄了綺麗辭藻，運用白描，把一個初次赴約的少女，她的羞怯慌亂的心情與楚楚可人的情態活靈活現地展露出來。雖然題材香豔卻拿捏得當，可謂宮闈詞的上作。
在晚唐五代，以溫庭筠、韋莊、皇甫鬆等為代表的花間派，講究“鏤玉雕瓊，擬化工而迥巧；裁花剪葉，奪春豔以爭鮮。”（《花間集序》）。所以當時在街衢巷陌裏的秦樓楚館，到處可聽見鶯鶯燕燕們和著花間詞的淺斟低唱。同樣抒寫閑情逸致，李煜卻一掃穠麗之風，以性靈率真獨樹一幟，為詞界注入一股清新和靈氣。
天寶八年，政局發生變革，宋軍攻破南唐都城。李煜因拙於謀略荒於時務，一夕間從座上尊淪為階下囚。這期間他的詞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詞風深沉蒼涼，情感抑鬱悲戚。王國維的《人間詞話》裏點評：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譚獻的《複堂詞話》中更說他的詞風：雄奇幽怨，後起稼軒。從大喜到大悲，從閑情到傷情，從逸作到悼作，從清麗到蒼厚，李煜一生中最偉大的詞均誕生在大苦大難的後期。褪盡浮華見闊大，為後來北宋的豪放派鋪開了格局，奠定了基礎，起到承前啟後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