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 醫者李時珍

李時珍年少時,有位藥鋪老板想為愛女尋找夫婿,用藥名作了個上聯,“玉葉金花一條根” 。老板規定對出下聯者方可向他們家小姐求婚。一個年輕人想娶藥鋪老板女兒,但略輸文采,請教少年李時珍。李時珍脫口而出:“冬蟲夏草九重皮” 。見小夥子對得工整,藥鋪老板來勁了,又出一聯:“白頭翁牽牛耕熟地”,李時珍再次幫他對出下聯:“天仙子相思配紅娘”。這個年輕人如願以償,娶到了藥鋪老板美麗聰慧的閨女。

這樣的才能源自家庭耳濡目染。李時珍生於醫生世家,按照古人說法,稱得上世家的,至少三代以上的人從事這個職業。李時珍的祖父、父親都是醫生。但李時珍出生後,父親並不希望他成為醫生。李時珍是家中次子,長兄李果珍就沒有學醫。盡管有很多關於李時珍將來必定會成為醫中之聖的傳說,但顯然一開始父輩們希望李時珍學而優則仕,那個時代對醫生的偏見,讓世代為醫的人家心生膽怯。

不過李時珍和草木的情意是一開始就有了的,那些中藥、草藥的名字,那些入藥的植物和動物的名字,在他很小的時候就被寫在父親開出的處方上,被輕輕地一遍又一遍念出來。它們進入李時珍的生活,構成他童年記憶的一部分:甘草、白術、小青、菖蒲、玉簪、忍冬……這些名字背後是青青的草木,是草木具有的神秘力量。小小的李時珍,背誦古人的聖賢書,也有意無意地記下了祖父和父親口中的藥方,那些名字的連綴並不是生硬的,而是有著質實的內容,比起書上的無用文章,這樣的藥方更接近經世致用的現實意義。

李時珍讀書求仕的路並沒走通,他第三次趕考時,正被嚴重的骨蒸病折磨著。這個類似於今天肺結核的病讓他成天咳嗽發燒不止。幸虧父親李言聞精心治療,他才得以脫離危險,但這也堅定了他學醫的決心。你說這是命定也好,是機緣巧合也罷。李時珍最終說服了父親,他願意一生與藥物相伴,一生為健康護航。他願意沉浸在《傷寒論》《黃帝內經》《本草經》裏麵,覺得那些藥方,那些排列齊整的詞語比冗長的八股文來得更為簡潔更有力量,那才是他喜歡的文本,才更接近於他內心的節奏,暗合他胸中流淌著的氣韻。

應該是一夜長談吧,李聞言看到了二兒子的決心,他知道自己一生的事業要靠李時珍傳承了。

在李時珍的從醫生涯裏,有件事一直困擾他,古代藥書中藥名混亂,醫書上對藥物功效的記載時常和實際情況發生錯位。同樣的藥常常會有不同的藥名,而同樣的藥名又常常被用來表述好幾種藥,藥物的治療功效也因此混亂,這樣就出現對症亂下藥的情況,無端製造了許多本可避免的悲劇。

有一天,一群人拉著一個江湖郎中闖進了李時珍診所,為首的年輕人一見李時珍便激動地說:“李醫生你給評評理,我爹吃了他開的藥,病非但沒見好,反而加重了,現在已危在旦夕了。”說著,年輕人將一個藥罐放在李時珍麵前,裏麵是未倒掉的藥渣。李時珍抓起藥渣放進嘴裏咀嚼了一下,說:“這是虎掌啊!”這時候,江湖郎中激動地嚷了起來,“你可以叫他把藥方子給你看,我可沒有開過虎掌。我開的藥是漏藍子。”李時珍沉思了一會兒,其實所有真相都出來了,這是古醫書上的錯誤,怨不得醫生。《日華本草》裏就將漏藍子和虎掌這兩種不同的藥物混為一談,而藥鋪是根據古書抓藥的,這麼說也怨不得藥鋪。

不久,又有一位醫生為一名精神病人開藥,用了一味叫防葵的藥。這個藥本身並沒有毒,但病人服後很快死了。還有一個體虛的人,讓醫生開幾貼藥補補身體,醫生就給他開了一味叫黃精的補藥,很快這人也莫名地送了命。原來,幾種古藥書上,都將防葵和狼毒、黃精和鉤吻說成是同一藥物,黃精是補藥,而狼毒、鉤吻毒性很大,一般病人服用了都是會送命的。一樁樁藥物誤人的事,成了李時珍心頭的一塊大疙瘩。毫無疑問,古醫藥書籍蘊含著豐富的知識和寶貴的經驗,但也確實存在嚴重漏誤,若不及早訂正,醫藥界以它們為憑,以訛傳訛,輕者耽誤治療,重者奪人性命啊!

李時珍心裏漸漸有了一個宏大的夢想,他想重修《本草》。顯然這是一個龐大的工程,並非想做就可以做成的。但他意識到這是一件大事,也許人們動用一生,也無法成就一件大事。李時珍覺得這就是他一生的方向。不是誰都能看清自己的人生方向的,更多的人都在混沌地度過餘生。往後的一些日子,原本模糊的想法越來越清晰,他開始係統地閱讀各種醫學典籍。這一讀就讀了十年,十年時間,他在不斷比對和探究中找到一條越來越開闊的路。

李時珍是35歲那年開始著手整理《本草綱目》的,他發現光有閱讀根本無法接近事物的核心,他得用更多時間去觸摸本質,得動用自己的雙腳去讀無字的書,去讀大地、江河,去讀碧綠的湖,去讀冷僻的山。有一回,李時珍投宿在一個驛站,遇見幾個馬夫,他們圍著一個小鍋,煮一種連根帶葉的野草。李時珍上前詢問,馬夫說:“我們趕車人,長年累月在外奔跑,損傷筋骨是常事,將這藥草煮湯喝了,就能舒筋活血,跌打損傷也大大減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