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2 / 2)

他叫她鳳儀。

天底下,怕是除了寧皇後,如今也唯有央玄凜一人敢如此直呼她的封號。

有的時候,稱呼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似乎光是憑著央玄凜對顏漪嵐不尋常的稱呼,就能夠依稀聽出他們之間的種種親近,而薑凝醉也是第一次聽見,她會單單隻聽著這麼一個簡單的稱謂,就能感覺到心口窒悶,久久不能平緩過來。

顏漪嵐還未及回話,薑凝醉已經轉身走出含涼殿,那毫不猶豫離去的身影,像是不願聽見顏漪嵐的回答,又似是她對於眼前的種種一切,都已經不再在乎了。可是隻有薑凝醉一人知道,轉身的那一刻,她的腳步是多麼的慌亂不堪,幾近於落荒而逃。

一路出了含涼殿,長長的走廊像是深幽到沒有盡頭,夏夜炙熱的風迎麵吹來,燒得她心頭的窒悶越發的深了。

回到昭翎殿,薑凝醉不覺頓住了腳步,她恍然抬頭,看著院裏的那一株株木蘭樹隨風飄搖,潔白的木蘭花蕊紛紛猶如落英墜下,落在她的眉角發梢。

薑凝醉默默站在樹下,鼻尖嗅著一陣清雅的木蘭香氣,想起前不久的夜裏,頭頂的月亮也如今日一般皎潔明朗,顏漪嵐笑著為她摘下一朵木蘭花,纖細的指尖輕拈花柄的模樣尤為的魅人,美得奪人心魄。

回憶最是擾人。

薑凝醉漠然抿起嘴角,她背著月光往殿內走,低頭看見有一道身影朝著自己步步逼來,月光淺淺裏,那道身影漸漸將她覆蓋其中,猶如一張鋪天蓋地的巨網,緩緩籠罩住她。

“不是累了麼?怎麼還不進殿休息?”顏漪嵐伸手替薑凝醉拂下發梢上沾著的木蘭花絮,挑眉笑得溫柔而深重。

猛地聽見顏漪嵐的聲音,薑凝醉本能地退開了半步,她回身看著月下眉目妖冶卻柔軟的顏漪嵐,不自覺地皺了皺眉。“北央王該等急了。”

看見薑凝醉往後退,顏漪嵐便也不再試圖走近,她聞言,隻是哂笑道:“比起跟北央王賞月,我更喜歡與你月下對飲。”

“我沒興趣。”

薑凝醉說著,再也不看顏漪嵐一眼,轉身往昭翎殿內走去。踏上台階,薑凝醉雙手剛想要推開殿門,不知想起了什麼,她側了側頭,道:“我答應替你演完這最後一場戲,作為條件,北央王離去之後,我有一事相求。”

薑凝醉的冷言冷語逼得顏漪嵐心扉一陣苦澀,如今聽到她這麼說,顏漪嵐本能地循聲望過去,可惜看見的仍舊是薑凝醉冷漠的眉眼。

“什麼?”

落在門扉之上的手慢慢收緊,薑凝醉微斂眉眼,一字一句說得決絕而鎮定。“放我出宮。”

這四個字,如同世上最尖銳的一把刀,將她們之間的種種恩怨糾葛一斬而斷,順帶割破切碎的,還有她們彼此的心。

薑凝醉的這一番話,比她所有冷漠的表情都還要來得讓顏漪嵐疼痛難當,她猛地蹙起了眉,黛眉深深鎖緊,看見薑凝醉的視線無奈而迷離。

“好。”不知這樣沉默了多久,死寂的僵持之後,顏漪嵐緩緩地鬆了口,聲音卻沙啞得幾近支離破碎。“隻是,你畢竟如今仍是太子妃,就算要出宮,也需要一些時間和理由。況且,宮外的一切,也需要時間打典安排。”

其實這些都是理由。

這些都不過是我掩蓋自己自私的借口罷了。顏漪嵐想著,苦澀的笑意慢慢彌漫上她的臉龐。你看,我就是如此的卑劣,就算是答應要放你走,也仍舊無法做到如此坦蕩。可是除了這麼做,我又還能有什麼理由再留你在我身邊,哪怕看見的隻是你漠然的臉龐,哪怕我們一同度過的每一日都將是訣別,我也無法勒令自己立刻放你走,放你離開我的身邊。

隻是,我的這些癡人妄想,你再也沒有知曉的必要。

凝醉,我說過的,你若是恨著我,也是好的。我這樣的人,哪裏還值得你真心相待?

“我明白。”

心裏空空落落地疼,薑凝醉隱下心頭沸騰的感受,伸手推開了殿門,拾步走進昭翎殿內。

她不明白,既然一切都是她的選擇,為什麼顏漪嵐答應了,她卻覺得心頭更加空茫了。像是從心頭挖走了什麼,可是她知道,或許那鮮血淋漓的傷口上麵,滿滿當當寫著的,也不過是顏漪嵐的名字。

想著,薑凝醉伸手關上殿門,沉朽的殿門吱呀作響,闔上的瞬間,她看見顏漪嵐獨身一人站在木蘭花盛開的月光下,臉龐依舊嫵媚明豔,卻孑然一身。

一朵飛花落在了她的肩頭,她卻忘了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