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 信步太白道 我愛家鄉青青竹
前些天去山上玩,一會兒摘覆盆子,一會兒采野山茶,不知不覺走進了一片竹海。
這片毛竹林真大啊!站在林中,向四麵看,彌望的是挺拔的老竹子和夾在中間的正在脫殼的新竹,看不出這穿越林中的小路在哪裏是個盡頭。記得那年去溧陽天目湖,當地人說是這裏有“南山竹海”,又聯想到很久前讀到過的散文《井岡翠竹》,說井岡山的竹子是“天下頭一名”,對著眼前的竹林,我就傻想,那“南山竹海”和“井岡翠竹”的竹,難道會比這裏更多?
竹是我從小喜歡的。四五歲時住在塔峙嶴,依稀記得跟大姐去她的學校,每當穿過竹林,我就要用力搖動大竹子,聽它葉子的沙沙聲;二哥為我做“炮管槍”等好幾種玩具,都是以竹子為材料。後來搬家了,十多年沒機會再看到竹林。直到20歲時,因插隊落戶,又一次來到山邊,正好住在一片竹林下。雖然那時忙於戰天鬥地,又迫於生計,須早出晚歸,無暇對竹林抒發詩情畫意,但滿山的竹影山風,總能不時帶給我片時的欣喜。有一年,生產隊要在一片荒山栽竹,我幹得特別賣勁,並且記住了土坑的大小、竹鞭的方向等一些栽竹的常識和要領。第二年春天,我還曾特意去這一片山坡,細看親手栽下的竹子旁那破土而出的春筍,小心拂去筍尖殘留的黃泥。
插隊期間,我加深了對竹子的喜愛,因為我看到了竹子對農家人的無私奉獻。
作為知識青年,我去農村報到那天,大隊發給我的第一件勞動工具就是一條還散發著竹瀝清香的扁擔。此後,我漸漸發現,在山村農家,無論是春耕、夏管、秋收、冬藏,太多太多的地方要用到竹子。你看,撒秧子的畚箕、挑秧苗的土笥擔、裝在打稻機上的稻桶簟、盛稻穀的籮筐、曬穀用的白籃、穀篩和篾簟、挑土用的土箕、撚河泥用的河泥夾、放鐮刀的刀籠篰、捕黃鱔的黃鱔籠、牧童的牛草籃、采茶姑娘的茶簍,甚至每家每戶必備的鋤頭柄。如果加上竹椅子、篾席、菜籃子、團籩、食罩、蒸籠、夾籮、米篩、雞罩等家中日常生活用品,在我們周圍,簡直處處都有竹的身影。麵對這一切,怎能不讓人對它產生感情?有一年,大隊給每戶人家分竹,我家分到一株毛竹,我欣喜地請來簟匠打了一對簟籮,特意用紅漆來號上自己的大名,用了近二十年。
也許愛上它了,對它的關注就更多一點。有一次,偶然讀到一副寫竹的對聯——“未出土時已有節,及淩雲處尚虛心”,我頓時拍案叫絕:這不僅是在寫竹,分明是寫人嘛!漸漸地,我更加有意識地去讀一些讚美竹的文字,越讀,越讚歎不已。如《詩經》“瞻彼淇奧,綠竹猗猗。瞻彼淇奧,綠竹青青”,又如孟浩然《夏日南亭懷辛大》中的“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白居易《畫竹歌》中的“舉頭忽看不似畫,低耳靜聽疑有聲”,這些都寫出了竹的秀美。但我更多讀到的,還是對竹的高風亮節的讚譽,這其中,僅鄭板橋的詩,就有好多:“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一片綠陰如洗,護竹何勞荊杞。仍將竹做籬笆,求人不如求己。”“一節複一節,千枝攢萬葉。我自不開花,免撩蜂與蝶。”“衙齋臥聽蕭蕭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有蘭有竹有石,有節有香有骨,任他逆風嚴霜,自有春風消息。”……漸漸地,對竹的喜愛從物質升華到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