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我從田塍路上走來 正月初一穿新衣(1 / 1)

第二輯 我從田塍路上走來 正月初一穿新衣

那年正月初一早晨,我穿上大姐在備課改作業無比忙碌之暇親手為我做的新衣,特別高興。因為這是一套中山裝,那簡直是非同小可。你要知道,一直以來我穿的都是中式的衣服,袖子和肩是連在一起的,領子往上豎起,不能翻,隻有兩個插手袋在邊上。而中山裝就不一樣了,肩上有一條縫,袖子又是另外裝上去的,看上去就神氣得多;領子翻過來,上麵還有個風紀扣,扣起來很像解放軍;最引人注目的是,衣服前麵有四個口袋,上麵的小口袋可以插鋼筆,下麵兩隻大的則可以放很多東西。難怪姐夫見了我就說:“謔,今天像個將軍了!”

大人們說立春已經過了。我不懂什麼立春不立春的,隻知道這個正月初一特別暖和。在去阿姑家拜歲的路上,始終沐浴著溫暖燦爛的陽光;微微的南風拂在臉上也是暖洋洋的,如同母親溫暖的手掌,使我想起放寒假前老師剛教過的一句古詩“吹麵不寒楊柳風”。河水有點小波浪,河邊的枯草叢中已經探出三三兩兩的綠莖,柳枝吐出了半粒米大的葉蕾,一畦畦油菜綠油油的,小麥一片蔥翠。

前方有一塊紫雲英田。由於紫雲英的小圓葉微微有點皺,所以與油菜的“綠油油”不同,它看上去是綠茸茸的,更像一幅純綠的絨毯。我覺得我們鄉下的紫雲英田,比在畫冊上看到過的城市裏的草坪美多了。我的腦海裏頓時跳出了電影上看到的戰鬥場麵,於是就一下子從路上衝進田裏,一會兒打滾,一會兒匍匐,有時還做出投擲手榴彈的動作。可是當我從“戰場”撤回路上後,順著哥姐們盯著我的目光看時,我頓時傻了眼:我的嶄新的中山裝,已經沾滿了紫雲英的嫩汁,尤其是兩肘及雙膝,竟差不多染成綠色了!好在是正月初一,沒人罵我,但我覺得很心疼。

往前走,橋邊有個牛廄間,牛廄外的楝樹下臥著一頭大黃牛,正在邊曬太陽邊不慌不忙地嚼著幹稻草。雖然沒有蒼蠅來騷擾它,但它仍不時地晃動幾下尾巴。以前看到的牛,常是身上沾滿了泥土,很髒的樣子,而今天這頭牛的毛非常有光澤,一色的棕黃。許是過年了,主人把牛也洗刷幹淨了。記得我乘汽車去寧波時,曾在邱隘那邊看到過有牧童騎在牛背上,當時就很羨慕。但平時看到的牛是站著的,我想上也上不去,再說還有點怕它;現在這頭牛看上去十分溫順,而且是臥在地上的,我就大著膽子接近它,然後爬到了它的背上。我坐在牛身上,希望它能站起來,讓我威風一下。但這頭牛似乎並不理會背上坐著的我,仍然自管自悠閑地咀嚼著稻草。我過了一兩分鍾“騎兵”的癮,爬下牛背來。這時,二哥的眼睛又盯在我身上了:“你的褲子怎麼了?”我低頭一看,胯下的褲管,竟然亮晃晃的。姐姐也走攏來看,他們得出的結論是,這牛的毛上有油,我爬上牛背,就把油都揩在褲上了。我很是鬱悶:人家邱隘的牛上不也騎著小孩嗎?二哥說,那邊的牛是水牛,可能水牛身上沒油的吧。

這下,因穿上新中山裝而神氣的我反而躲躲閃閃的不敢在人前張揚了。到了阿姑家,我也特意站到了哥哥姐姐的後麵。可是阿姑還是看到了我。她說:“阿囡呐,來,把這些東西去分了噢。”我總覺得這“阿囡”的稱呼,是適用於一兩歲小小孩的,可是我都十歲多了,她還是這樣叫,讓人不好意思。我們到阿姑家拜歲,她總會有拜歲果給我們。雖然這些年誰家都沒什麼吃的,但她還是為我們準備了一小籃胡蘿卜和一大碗“黃鼠狼尾巴”。這“黃鼠狼尾巴”是祭灶果的一種,也叫“油棗”,是麵粉做成如手指大小,用油炸了,外麵還滾了一層糖粉,又甜又酥,極是好吃。因為它金黃的顏色有點像黃鼠狼尾巴,所以得了這個名字。我拿到了分給我的一份,把胡蘿卜吃了,“黃鼠狼尾巴”實在有點舍不得,吃了幾條,就把剩下的放進了中山裝的口袋中,跟著表哥到附近小學的操場上玩籃球去了。不料下午回到家,又被二姐盯上了:“你這衣袋怎麼是濕的?”濕?不會吧,我沒玩過水呀。可是我低頭一看,可不,中山裝的大袋外麵顏色明顯深一些,真像是有點濕,原來是衣袋裏“黃鼠狼尾巴”的油漬透出來了!我氣壞了:怎麼今天的倒黴事全落到了我的頭上?

那個出盡洋相的正月初一,當時真讓我哭笑不得。作為記憶庫中的一個笑料,五十幾年來老是忘不了。這不,今年正月初一,我們兄弟姐妹去阿姑家拜歲,九十八歲的阿姑樂得笑眯了眼。她指著桌上琳琅滿目的水果和幹果,慈祥地說:“阿囡呐,自己拿著吃噢。”這時,我便不由自主地偷瞟了一眼哥哥姐姐們,雙手下意識地撫了撫衣袋——今天這身衣服,也是第一天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