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我從田塍路上走來 四十六歲有了“家”(1 / 1)

第二輯 我從田塍路上走來 四十六歲有了“家”

記得婚後的一天,我哼歌劇《白毛女》中的插曲:“北風吹,雪花飄,風天雪地兩隻鳥。鳥飛千裏情意長,雙雙落在樹枝上。鳥成對,喜成雙,半間草屋作新房。”聽到這裏,妻忽然問了一句:“喜兒的半間草屋,應該是自家的吧?”我一時沒領會她的意思,就隨口回答“當然是自己的”,不料妻就輕輕說了句:“我們還比不上喜兒呢,連半間草屋都沒有。”我這才知道上了她的當。

說來的確可憐,當時,我們的“新房”是一間租來的破屋,前半間鋪地板的作臥室,後半間泥地的是廚房。破屋破到什麼程度?那年,妻的一位遠房姑媽來我家做客,晚上看到從碎瓦片縫中斑斑點點地漏下的冷冷月光,回去後居然病了好幾天。

其實,結婚前,我也曾有過造房的設想。我打算同生產隊裏商量,把自留地換到一座種著桃樹的小山腳下,然後就在這自留地上建房,買不起磚,就請我的朋友們幫我來打泥牆(泥牆是在模板內放上黃泥砸實打出來的牆,那時剛好我們大隊用泥牆造了幾間房,我和朋友們都已熟悉了打泥牆的工序),再向山林隊買幾根樹來做梁,架在牆上,蓋上草頂,一間傍山的新房不就成了?房邊還能有幾畦菜地呢。我把這計劃同朋友商量,他卻說,造房子哪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不說房子的結構並非如此簡單,單說你造房的土地和架梁的木材,也不是你想要就能批給你的。就這樣,我那美好理想還沒出籠,就已經灰飛煙滅了。於是,新房隻能做在租來的破房裏。

好在這樣的破房隻住了四五年,後來讀大學,畢業後到學校工作,換了三所中學,住了十五年宿舍,就都不再是“破房”。而且,學校相當照顧我,我一家三口,總是分給我兩個房間。雖然煤氣灶必須放在室外的走廊裏,一有風雨就無法點火,雖然過年來客人了必須把床鋪當作飯桌,大家側身坐在床沿上吃飯,許是隨遇而安、知足常樂的性格使然吧,在住房問題上,倒也好長時間沒產生過新的憧憬了。

終於讓我開始對現狀產生不滿的,是我四十多歲那年。一天傍晚,我和妻子去校外散步,不經意間就看到了路邊小區裏別人家的房子,隔著窗簾映出溫馨的橘黃色燈光。這時,首先出現在我腦子裏的是這樣一個念頭——這就是“家”!我忽然意識到,我已很長時間沒用過這個“家”字了。這十幾年間,如果有朋友來看我,我會說“到我寢室去坐坐吧”。是的,這是寢室,不是家。現在,在一霎間,就在這一霎間,我有了一個強烈的願望:我都四十多了,我應該有一個“家”!我要有一個可以自由地裝點打扮、自在地偃仰嘯歌的家。我不想再住寢室了!

想要有“家”的願望是如此強烈,雖然當時並沒有任何分到房子的希望,但為有“家”而必需的種種努力還是在付諸實施。這些努力包括有機會時參觀別人的新家,上街時看看建築材料的價格,而最重要的,是省下每一分錢,每當積到一百元,就趕緊放進銀行。

盼望的日子似乎很長,但又好像來得很快。就在兩年後,1995年,我居然有了自己的居所——三室一廳,有衛生間,有廚房!我不管銀行職員嘲笑的眼神,把厚厚一疊一百元麵額的存單送進了櫃台,取出積聚幾十年的血汗。在裝修第一天,我煮了一大碗紅燒肉招待打電線槽的民工,好像我能有這房子是他們的恩典。

搬進新房的第一晚,一家三口置新床於不顧,並排躺在光可鑒人的地板上,卻絕無睡意。把房中的燈全打開,聊了大半夜。女兒說:“我房裏有了電視機,今後看春節聯歡晚會,不用再同你們擠在一個房間了。”我說:“是啊,不但你有了自己的房間,連自行車也有房子住了。我原來還怕我們的第四輛自行車也會落得被盜的下場,現在看來,不至於了。”妻說:“今天剛把浴罩扔掉。”我說:“這塑料浴罩才買來兩年啊,你舍得?”妻笑笑說:“今後可再也用不上它了。”女兒控訴:“那時候爸爸早上總是不肯去廁所倒痰盂。”我說:“男老師端著這東西在校園裏走總不那麼雅觀吧?”女兒說:“我端著它就雅觀了?”

由於我們是在底樓,所以還有一個小小的院子。我的那些即將畢業的親愛的學生跑來,幫我在花壇裏填上了泥土。聽說古人有“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說法,我附庸風雅,也種了幾株雷竹在院中。後來它抽出新筍長成新竹,我還忍不住和它拍了一張合影。記得我曾把這照片寄給許多朋友,告訴他們,今年,我四十六歲了,我有了自己的家!

是啊,我有家已經十多年了!我永遠不會忘記,我是在四十六歲那年,有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