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4.3
1941年11月16日,詹氏診所
雖說實行了集體收穀的新辦法,但自用部分的租穀最後還是得由佃戶自己進城給業主送來,這與往年沒什麼兩樣。可見,鄉鎮聯合會當初所說的“集體下鄉,收運租穀。登記費每畝一元,作為收租時航運工力等項開支,以輕業主負擔”雲雲,純粹是一句收費托詞。
自用租穀的業主其實就是用登記費買了兩張小紙條,一是“租穀登記費收據”,一是“住民秤租證明書”。
浦口的佃戶土根,就是憑著後者,一路通關,給詹子權送來了八十斤米,算是上繳的晚租,另外還有一些家做的鹹菜、年糕之類的土特產。
不過,土根交來的晚租中,最終還是被扣去了五斤左右的自治捐和學穀 。
詹子權原以為今年不用交捐稅了,卻不料改為實物稅了,而登記費就是憑空多出來的。
詹子權一麵謝土根,一麵罵“賊胚”,弄得土根哭笑不得。
姚蔡氏中午多燒了些飯和菜,根娣到隔壁小店為土根打了一提 老酒,四人在詹氏診所一起吃飯。
詹子權對土根說:“前兩日我聽廣播、看報紙講,該日本人說是要農民冬耕種麥,還說冬耕麥籽會免費發給農民播種。該事體儂曉得伐?”
土根邊喝酒,邊搖手:“該勿接頭嘛”。
詹子權問:“哼哼,我看該日本人搭該班賊胚也是話過算數嘞,一禮拜多了該事體還沒響動,看來是放了一隻爛狗屁!……哎,土根,依儂看,今年冬天是種小麥好,還是照老皇曆種草子 好?”
“該話勿好咯。去年冬天種麥的,據說到今年夏收成蠻好,賣也賣得蠻好,抵得過因為沒種草子、地力弱了、早稻產量的損失;或者抵得過另加肥料增加咯本鈿。不過,如話 今年大家一窠蜂地都種小麥了,可能勿一定好。——詹醫師儂忖好嘞,阿拉寧波人勿太吃麵食,種了介許多小麥,到辰光賣撥啥人去?再加上現在時世是介亂,啥人還敢跑單幫、做販運啊?如話賣勿出價鈿,我看還是老實彈胡 抲抲其好嘞!”土根說。
詹子權聽了不住地點頭:“唔,土根講得蠻有道理!該班賊胚在報紙上說‘浙東農人墨守成性,但能糊過一家人之生活,即感滿足,絕無社會思想,以求技術之改良’ 雲雲。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該東洋人搭該班漢奸,既勿曉得阿拉老祖宗講咯‘穀賤傷農,穀貴傷賈’的道理,也勿曉得阿拉老祖宗管理市場咯‘貴賣賤買、糴糶平準’的思想,更勿曉得摩登經濟學上的農產品價格蛛網定理 ,隻會指責農民以顯示其高明,——簡直是放屁!”
土根隻聽懂首尾兩句話,當中就雲山霧罩了。他附和道:“詹醫師講得對!詹醫師講得對!”到底對在哪裏,他其實並不清楚。
詹子權意猶未盡:“哎,土根,我出道題目儂做做看……”。
土根一聽連連擺手:“喔喲,詹醫師,儂是東洋大學出來咯大秀才,儂出題目,我咋會做啦?吃勿銷咯!饒饒我嘞!”也不知是酒勁兒上了還是窘迫,反正土根臉漲得通紅。
根娣在一旁捂著嘴嗤嗤笑。
詹子權笑著說:“實際上我是向儂請教。阿拉講的還是冬耕種麥咯事體。如話講——
“東洋人也好,官府也罷,一、儂勿冬耕種麥,其要罵儂;二、儂種了麥,市場搶手辰光,其講要按照限價強買;市場推扳 辰光儂賣勿掉,其勿管。——儂咋弄?”
土根搔搔頭皮,想了一下:“算嘞,阿拉還是撥其辱兩句好嘞,隻要莫殺頭”。
詹子權點點頭:“還有——東洋人也好,官府也罷,其勿管儂種啥西 ,但其規定了一個保底收購價格,六穀 價鈿頂大,小麥其次,水稻頂小。儂種啥西?”
這下,土根有點犯難了,他想了半天不言語。
姚蔡氏抱怨道:“詹醫師,儂該來嘀攪土根咯腦子嘛!來,土根,莫睬其,儂吃菜。”
土根就了一口菜,喝了一口酒,對姚蔡氏說:“姚師母,實際上,詹醫師咯題目,是阿拉鄉下人年年要碰著咯事體,該腦子會撥其攪混,阿拉該碗飯倒好甭吃嘞!我實際上肚皮裏是‘煞喇斯’ 清爽咯,就是講勿像樣。——好嘞,格則我忖好嘞!”